精致的怀石料理如同艺术品般,被穿着和服的服务员一道接一道,悄无声息地奉上。每一道菜的摆盘都极尽巧思,分量不多,却恰到好处地抚慰着空乏的肠胃和紧绷的神经。
起初,高途还带着惯有的拘谨,每一口都吃得小心翼翼,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但包厢内静谧安详的氛围,窗外枯山水庭院在夜色灯光下呈现出的侘寂之美,以及对面沈文琅罕见的、没有掺杂任何工作指令或挑剔目光的平静,都像无形的安抚剂,让他紧绷的弦一点点松弛下来。
更让他意外的是,沈文琅竟然主动提起了话题,而且并非关于工作。
“今天的密室,”沈文琅夹起一片晶莹剔透的鲷鱼刺身,语气听起来很随意,“你觉得设计得怎么样?”
高途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有些诧异地抬眼。沈文琅居然会询问他的看法?而且是在非工作场合?
他斟酌了一下词语,谨慎地回答:“场景营造和氛围渲染很专业,细节也做得逼真。谜题逻辑……大部分是严谨的,尤其是档案室和最终通道的合作部分,需要很强的信息整合与空间想象能力。”他避开了谈论自己害怕的部分,只从客观角度分析。
沈文琅听着,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刻给出评判,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高途脸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透过他的评价,审视他这个人。
“最终通道里,你的判断很准确。”沈文琅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但这近乎直白的认可,却让高途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低下头,掩饰着嘴角不由自主泛起的一丝极淡的、真实的笑容。那笑容很轻,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微小涟漪,在他总是显得过分平静的脸上转瞬即逝,却恰好被抬眸的沈途捕捉到。
沈文琅看着他那抹浅笑,看着他被包厢内柔和灯光勾勒出的清秀侧影,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边缘反射着细微的光芒,镜片后那双总是低垂或专注于工作的眼睛,此刻因为放松和浅浅的笑意,显得格外明亮和……生动。
有那么一瞬间,沈文琅看着这个与自己认知中截然不同的高途,看着他在灯光下显得柔和而专注的侧脸,竟有些失神。
这个高途,褪去了办公室里的刻板与恭顺,剥离了密室中的惊慌与强自镇定,此刻安静地坐在他对面,谈论着谜题,偶尔露出浅淡的笑容……竟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奇异的……顺眼。
甚至,比平时顺眼得多。
包厢内再次陷入寂静,却不再令人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难得的、近乎温馨的平和。高途甚至暂时忘却了身体的不适和那些深埋心底的秘密,沉浸在这片刻的安宁之中。
然而,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沈文琅的视线,不经意间再次扫过高途依旧缺乏血色的脸颊,以及他放在桌边、指节因为刚才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之前在密室出口,他扶住高途时感受到的那份虚弱,以及更早之前,那瓶被匆忙藏起的“哮喘药”,如同幽灵般再次浮现在他脑海。
那种不受控的、想要探究清楚的感觉,又一次攫住了他。
他放下筷子,拿起茶杯,状似无意地开口,打破了静谧:“你那个……身体,”他斟酌了一下用词,避免直接提及“虚弱”或“不舒服”,“还好吗?”
高途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再度绷紧!他拿着汤匙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勺柄轻轻磕在碗沿,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他抬起眼,对上沈文琅看似随意,实则锐利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他来了!他还是问起来了!
高途强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扯出一个略带歉意的、表示“让您费心”的浅笑:“谢谢沈总关心。”他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是老毛病了,有点低血糖,加上今天可能有点累着了。我会注意休息的。”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将一切归咎于常见的“低血糖”和“劳累”,完美地避开了任何可能指向Omega体质或信息素紊乱的词汇。
沈文琅盯着他,没有立刻说话。那双深邃的眼睛如同探照灯,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高途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又开始渗出冷汗,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维持住表情的镇定,没有在沈文琅的注视下溃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几秒后,沈文琅才缓缓移开视线,重新端起茶杯,语气听不出喜怒:“HR那边有不错的全身体检套餐,集团高管每年都有名额。”
他没有再追问,仿佛只是上司对下属例行的、程式化的关怀。
高途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连忙道:“谢谢沈总,我会考虑的。”
然而,沈文琅不再追问,不代表他相信了这套说辞,更不代表他放弃了探究。
恰恰相反。
高途那过于完美的回答,那瞬间的紧绷,那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一丝慌乱的细微表情,都像是在他心中的疑团上又加了一把锁。
老毛病?低血糖?
沈文琅抿了一口微凉的茶,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他不再看向高途,目光转向纸门外静谧的庭院,但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
那瓶所谓的“哮喘药”,还有高途这“老毛病”的真相,他必须弄清楚。
他会让助理,用最快的时间,去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