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室的窗台上,苏湄摆了盆从青果巷带来的兰草。深秋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兰草细弱的叶片上,也落在陆则帮她整理好的期刊堆上——每本期刊的脊背上都贴了浅黄的标签,写着年份和卷数,字迹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按年份分类?”苏湄拿起一本1938年的《文献季刊》,指尖蹭过标签边缘,带着点纸张的糙感。
陆则正蹲在地上修除湿机,闻言抬头笑了笑,左边嘴角的梨涡陷得更深:“昨天看你翻找时总对着年份皱眉,猜你大概需要。”他手里的螺丝刀转了个圈,金属反光晃过苏湄的眼睛,“我爸以前整理档案也这样,说标签贴得清楚,下次找才省事。”
苏湄的心跳慢了半拍。她把期刊放回堆里,转身去泡咖啡,手却在拿糖罐时顿了顿——上次陆则帮她修梯子,她随口提过“喝咖啡喜欢半糖”,没想到他竟记着。她往两个杯子里各加了半勺糖,递给他时,指尖不小心碰了碰杯壁,两人都下意识缩回手,空气里似乎飘着点淡淡的尴尬。
“库房里的温度得再调低些,不然这些旧纸容易受潮。”陆则接过咖啡,岔开了话题,目光落在苏湄手腕上的红绳上——那是外婆编的,上面串着颗小小的银杏叶银饰。“你也喜欢银杏?”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表,表盘里的银杏叶在阳光下泛着细弱的光,“我这表是我爸留下的,他说青果巷的银杏最好看,可惜我一直没去过。”
“青果巷的银杏……确实好看。”苏湄的声音软了些。她想起小时候,爸爸总牵着她的手在银杏树下走,落叶铺在青石板上,踩上去“沙沙”响。她忽然想跟他多说些青果巷的事,说巷口的老槐树,说外婆煮的小米粥,说妈妈织的羊毛围巾,可话到嘴边,又被外婆“别跟姓陆的打交道”的叮嘱咽了回去。
陆则似乎没察觉她的欲言又止,只是小口喝着咖啡,慢悠悠地说:“等周末不忙,你要是有空,能不能带我去青果巷看看?我想拍些银杏的照片,给我爸的照片册添一页。”
苏湄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她看着陆则眼里的期待,像个孩子盼着去游乐园,心里的防线又松了些。“周末……我可能要回外婆家。”她含糊地说,却在心里补了句——或许,可以带他去看看。
接下来的日子,修复室里的气氛渐渐暖了起来。陆则会在早上带热乎的豆浆和油条,说“比便利店的好吃”;会在苏湄对着破损的古籍皱眉时,从工具箱里掏出自制的修补胶,说“我爸的秘方,粘旧纸不皱”;甚至会在她加班到天黑时,默默陪在旁边修设备,等她收拾好东西,再一起走那条满是路灯的小巷。
有次加班到深夜,巷子里的路灯坏了几盏,陆则走在她左边,刻意把她往亮处带。“这里的巷子跟青果巷不一样,青果巷的路灯都是老款的,晚上亮起来暖黄暖黄的。”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爸以前总说,好巷子得有好路灯,不然走夜路的人会怕。”
苏湄的脚步顿了顿。她想起外婆家院门口的路灯,确实是老款的,灯泡外面罩着玻璃罩,晚上亮起来时,能把银杏叶的影子投在墙上。“你爸……好像很喜欢青果巷。”她轻声说。
“他年轻的时候在青果巷待过一阵子,说那是他去过最舒服的地方。”陆则的声音放得很轻,“他还说,以前在青果巷认识过一对姓苏的夫妻,人特别好,可惜后来搬去市区了,就断了联系。”
苏湄的心猛地一跳。姓苏的夫妻?会不会是她爸妈?她刚想问,却看见陆则已经走到了她公寓楼下。“到了。”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楼上亮着的灯,“上去吧,记得锁好门。”
苏湄点点头,转身要走,却被他叫住:“苏湄。”她回头,看见他手里拿着片银杏叶,是从巷口的树上摘的,叶片边缘有点黄,“给你,放在书桌上,看着心情会好点。”
她接过银杏叶,指尖触到他的掌心,带着点微凉的温度。“谢谢。”她轻声说,快步跑上楼梯,直到进了公寓,靠在门后,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
她把银杏叶夹进爸爸留下的旧笔记本里,看着叶片上的纹路,忽然觉得,陆则或许不是外婆说的“坏人”。他记得她的喜好,陪她走夜路,跟她聊青果巷的事,这些温暖的瞬间,像点点星光,慢慢照亮了她心里因爸妈的事而积下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