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乌镇,临河小院。
气氛僵持到了冰点。
翠微早已面无人色,浑身剧烈颤抖。她看着眼前这个微笑着说出最残忍话语的魔鬼,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就在她即将被这看不见的刀彻底凌迟、精神彻底崩溃的一刹那——
一个同样温婉却又带着少女清脆的嗓音,如同天籁般从爬满青藤的院门口传来。
“爹。”那声音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嗔怪,“您怎么又在为难老人家了?”
方远与翠微皆是一惊!齐齐回头望去。
只见院门口一个身着淡紫色布衣、容貌清丽绝伦、腹部已高高隆起的年轻“商贾之女”,在布衣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从京城微服私访而来的淳妃,方淳意!
“你怎么来了?!”方远又惊又喜。
淳意对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女儿若再不来,您这位‘镇远侯’怕是要将人家这小小院子都给掀翻了呢。”
她先对父亲“嗔怪”一句,随即亲自走上前,为那个早已六神无主、呆愣原地的翠微嬷嬷重新沏上一杯滚烫的热茶。
“嬷嬷,您别怕。”她的声音柔和得像四月的春风,“我爹爹他就是这么个急脾气,没有恶意的。”
淳意的到来和她三言两语的“打趣”,瞬间将这场充满威胁与恐惧的冰冷谈判,巧妙转化成了一场温情的“家庭访问”。
她对着方远使了个眼色:“爹,您一路车马劳顿也乏了,先去后面厢房歇息片刻吧。这里有女儿在呢。”
方远何等人精,瞬间明白女儿的意思——他唱完了“黑脸”,该轮到女儿唱“白脸”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对着翠微拱拱手:“老夫人,方才是在下唐突了。您好自为之吧。”说罢便带着管家转身离去。
偌大庭院里,只剩下淳意和翠微二人。
淳意没有再提那令人窒息的“作证”,也没有再提冰冷的“交易”。她只是极其自然地在翠微身旁坐下,为她和自己都倒上一杯新沏的香茗。
然后用一种最纯粹的、属于晚辈对前辈的好奇与崇敬的口吻,带着少女特有的向往与期盼轻声请求:
“嬷嬷,我自小在宫里长大,总听宫里的老人说,我们大清曾经有过一位如同仙女下凡般的纯元皇后。说她心地善良、品性高洁,才情更是冠绝古今,世间无二……”
她的眼中闪烁着最真诚的光芒。
“嬷嬷,您是唯一伺候过她老人家的身边人了。您能……为我讲一讲关于她的故事吗?”
最高明的说客,是情感的共鸣者。
淳意没有将翠微视为一个“需要被威逼”的“证人”、一个达成目的的“工具”。她将她还原成一个值得被尊敬的、承载着最美好回忆的长辈。
这份突如其来的“尊重”,彻底卸下了翠微心中最后一道冰冷的心防。
在淳意充满“好奇”与“真诚”的引导下,翠微尘封了二十二年的心扉终于缓缓打开。
她含着泪,用一种充满爱与无尽怀念的语气,开始讲述那个早已消失在时光长河里的、真正的纯元皇后。
“我们小姐啊……那真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尘……她心地善,见不得底下人受苦,冬日里总会将自己的手炉让给我们这些受冻的丫头……”
“她才情高,一手《洛神赋》写得风姿卓绝,连先帝爷都自愧不如……”
“她最是心软,也最是没有防备……她将自己的亲妹妹当做这世上最亲的人……”
“她最爱吃的是杏仁佛手酥,最爱穿的是杏黄色衣衫,最爱弹的是那首《杏花天影》……”
一场充满温情与泪水的“追忆”持续了整整一个漫长的下午。
当黄昏来临,天边的晚霞将江南水乡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时,翠微也终于讲完了她记忆中关于那个“白月光”的最后一个温暖故事。
淳意听着,早已泪流满面。那泪水中有对这个从未谋面“故人”的惋惜,也有对自己这番“表演”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知道,气氛已经烘托到了顶点。
时机到了。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翠微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干枯的手,用一种近乎哀求的、颤抖着的声音问出了那个足以击溃世间一切坚冰的最终之问:
“嬷嬷……”她的眼中泛起晶莹泪光,声音哽咽,“这样好的一位主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屈死在了奸人手中……您的心里……就真的……甘心吗?”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压抑不住的哭腔。
“您……您就不想……替她,替这位待您如亲生女儿般的主子……讨回一个公道吗?!”
公道!
这两个字像两柄最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翠微心上!彻底击溃了她心中那道由“恐惧”与“自保”筑起的最后防线!
是啊……甘心吗?
她怎么可能甘心?!
二十二年来!她没有一日不在午夜梦回时看到小姐惨死血泊中那不甘的眼神!没有一日不在愧疚与自责中备受煎熬!
对主子的“忠诚”、二十二年的“愧疚”、以及那份深埋心底对“公道”的渴望——在这一刻终于压倒了那份对家人安危的渺小担忧!
翠微看着淳意那双清澈又充满悲伤的眼睛,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同样用纯澈善良眼神看着自己的小姐的影子。
“噗通——”
她缓缓地对着淳意重重跪了下去,老泪纵横。
“娘娘……老奴愿意!!老奴愿随娘娘回京!为先皇后作证!!”
终于——
这枚消失了二十二年、足以将当今皇后彻底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最后的、最关键的“钥匙”。
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