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透窗纸,小燕子又吐了。她倚在床头,连抬手的力气也无。福尔泰坐在矮凳上,手中仍攥着那本《妇婴录》,双目布满血丝,已是一夜未眠。
他将书轻轻放回案头,起身时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她。可小燕子还是睁开了眼,声音沙哑:“你……一直在这儿?”
“嗯。”他低应一声,走过去扶她躺好,“再歇会儿。”
她摇头:“睡不着,一闭眼就恶心。”
福尔泰望着她干裂的唇与凹陷的脸颊,心口一阵发紧。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医婆说无碍,可人一日日消瘦下去,孩子怎么办?
转身对门外候着的春桃道:“去太医院,请王、李、孙三位老御医,半个时辰内到府里来。”
春桃点头欲走,他又补了一句:“别惊动旁人,悄悄请。”
御医们很快到了。三人轮流为小燕子诊脉,随后在外间商议。
王御医道:“胎气尚稳,可用半夏陈皮汤降逆止呕。”
李御医摇头:“半夏虽能止呕,但性烈,恐伤胎元,不如以静养为主。”
孙御医开口:“我见过类似病症,靠食疗调理。酸梅姜汤每日三服,或可开胃。”
三人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福尔泰听完,只让春桃记下每位所言,未当场决断。待送走御医后,他径直去了漱芳斋。
紫薇正在抄写药方,面前摊着几本书,是从宫中藏书阁借来的《千金要方》与《产经辑要》。
“我已查过,”她说,“半夏确有风险,古籍记载孕妇慎用。陈皮、竹茹、茯苓这类温和药材更为稳妥。”
福尔泰点头:“那就先不用半夏。”
“还有,”紫薇递过一张纸,“这是我整理的六组安全药方,都剔除了寒凉、活血、有毒之品。你可拿去给御医再斟酌。”
他接过纸,道谢。
刚出漱芳斋,柳青柳红已在门口等候,是闻讯赶来的。
柳红说道:“我们认识一位老郎中,曾在济南救过难产妇人。专治孕期呕吐不止,有个‘转气汤’,喝两剂便能进食。”
柳青补充:“此人如今隐居城外,不愿入宫。但我们可去请他,让他写个方子传回来。”
福尔泰当即道:“你立刻去联系,务必拿到药方。”
二人领命而去。
他又前往慈宁宫侧殿寻晴儿。晴儿听后,想起南苑一位老嬷嬷曾提过的话。
“她说怀孕前三个月最忌油腻,爱吃酸辣是常事。我家试过酸梅姜饮,加点糖,温着喝,能压住恶心。”
福尔泰记下:“这个也可试试。”
“我还让厨房做了小米藕粉糊,”晴儿说,“清淡易咽,一会儿便送来。”
福尔泰点头:“多谢。”
回到学士府时,福晋已先一步到了。
她端坐厅中,神色肃然:“我刚去过御膳房,他们不敢改食谱,说是怕担责。”
福尔泰沉默。
福晋起身:“我是她婆婆,也是额娘。我说了算。从今日起,饭菜按新法做——酸的、淡的、温的,轮着上。若有差池,我一人承担。”
随后她亲赴太医院,手持紫薇整理的药单,直面院判。
“这些药材都是几位大夫公认安全的,你们配三剂小量的,让我儿媳先试。出了事,我来顶。”
太医院终于松口。
傍晚前,各方消息汇至一处。
福尔泰独坐书房,面前摆着四样东西:一是柳青带回的老郎中药方,二是紫薇整理的安全药材清单,三是晴儿提供的酸梅姜饮做法,四是福晋从太医院取回的三剂试用药包。
他一页页细看,最终圈定方案:以陈皮竹茹汤为主方,药性平和,专治胃虚痰阻;辅以酸梅姜饮开胃,小米藕粉糊养胃;每日三餐分次,少量频进。
他亲自监煎药汁,看着药液渐渐熬成褐色。又命厨房照方煮好酸梅姜饮,试过温度后,装入瓷壶。
返回东厢房时,小燕子正昏昏沉睡。她的手搭在被外,指尖微微颤动。
福尔泰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说:“我找到办法了。”
小燕子睁开眼,声音微弱:“真的?”
“真的。”他答,“这次不会再让你一直难受了。”
她勉强一笑,又合上了眼。
福尔泰将药壶搁在床边小几上,静静坐下。烛火燃起,映在药碗边缘。
他伸手试了试碗壁。
药还温着。
端起碗,舀了一勺,轻轻吹了两下。
这时,小燕子忽然皱眉,身子一动,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