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门无声合拢,将那道玄色身影与外界彻底隔绝。
院落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混合着冰寒与电弧躁意的诡异余波,以及地上那些细碎冰晶缓慢升华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嘶嘶声,证明着方才那场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混乱并非幻觉。
林牧捂着剧痛的手腕,那清晰的指痕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在他的皮肉上,更印在他的神魂里。他靠着背后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急促的喘息久久无法平复。
不是力量悬殊带来的恐惧,而是直面某种“非人”本质失控时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那双交织着银芒与竖瞳虚影的混乱眸子,那抓住他手腕时、仿佛要将他拖入无尽深渊的力道,都让他后怕不已。
仙尊……到底是什么?
那潜藏在冰冷外表下的,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他不敢再想下去。
腕骨传来钻心的痛,似乎骨裂了。他尝试运转灵力疗伤,却发现经脉也被先前那混乱的力场震得隐隐作痛,灵力滞涩。
他靠在墙根,看着那扇紧闭的竹门,心中一片冰凉。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
日影西斜,将院落的影子拉得老长。
竹门依旧紧闭,里面没有任何声息。
林牧忍着痛,从怀中摸出那枚银丝铃铛。铃铛冰凉依旧,并未因之前的变故有任何反应。他又看向石桌,那枚被他咬了一口的灵果还放在那里,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灵力,此刻却再也引不起他半分食欲。
他就像一只被风暴吓坏了的小兽,蜷缩在自以为安全的角落,不敢动弹,只能等待着风暴源头的下一次未知的动静。
这一等,就是三天。
三天里,竹门纹丝未动。凌清玄没有出来,也没有任何指令传出。院落里的灵气恢复了平日的温顺宁静,仿佛那场混乱从未发生。
林牧腕骨的伤势在自身灵力缓慢的滋养下好转了些,但心里的阴影却挥之不去。他不敢再沉浸式修炼,只是维持着最基本的吐纳,大部分时间都警惕地留意着竹屋的动静。
第四日清晨,晨雾未散。
“吱呀——”
一声轻微的、干涩的摩擦声,打破了院落持续数日的死寂。
竹门,被从里面推开了。
林牧瞬间绷紧了身体,目光死死盯向门口。
凌清玄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同样玄色、但纹路略有不同的仙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脸色似乎比之前更苍白了几分,唇色淡得近乎透明。周身那迫人的威压收敛到了极致,甚至显得有些……虚弱。
但他那双眸子,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深潭般的冰冷与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以及一种……仿佛大病初愈后的、异常的干净。
他站在门口,目光淡淡地扫过院落,掠过那株碧玉茶树,最后,落在了蜷缩在墙角的林牧身上。
视线在林牧依旧有些红肿的手腕处,停顿了一瞬。
极其短暂的一瞬。
快得让林牧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然后,他移开目光,什么也没说,步履平稳地走到石桌旁坐下。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观树或沉思,只是静静地坐着,望着前方空无一物的虚空,眼神有些放空。
林牧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是该像以前一样上前等候指令?还是该继续缩在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就在他内心挣扎之际,凌清玄却忽然有了动作。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指尖有微弱的灵光凝聚。那灵光不像以往那般凛冽霸道,反而带着一种温和的、修复性的生机。
他屈指一弹。
那点灵光便轻飘飘地飞向林牧,没入他红肿的手腕。
一股清凉温和的力量瞬间包裹住伤处,疼痛迅速消退,肿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连那深刻的指痕也渐渐淡化,不过片刻,手腕便恢复如初,甚至感觉经脉比之前更加通畅了几分。
林牧愕然地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腕,又抬头看向石桌旁依旧望着虚空的凌清玄。
仙尊……这是在为他疗伤?
因为三天前那失控的举动?
凌清玄做完这一切,便不再有任何表示。他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片落在石桌上的树叶。
他没有看林牧,也没有任何解释。
但那种无声的、近乎漠然的弥补,却比任何言语都让林牧感到一种复杂的窒息。
他宁愿仙尊斥责他,或者干脆无视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一个轻描淡写的疗伤动作,将那段恐怖的记忆和手腕上的疼痛一同抹去,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这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力量的鸿沟,更是某种……对“存在”认知的根本性差异。
在仙尊眼里,他或许真的和那只被救治的野猫,没有区别。
伤了,便治一下。
仅此而已。
林牧低下头,看着自己恢复如初的手腕,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凉。
他默默地站起身,依旧没有靠近石桌,只是走到自己平日修炼的位置,重新盘膝坐下。
他闭上眼,试图继续修炼,却发现心神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沉静。
竹门开了,仙尊出来了,伤势治好了。
看似一切回到了原点。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扇竹门背后隐藏的混乱,那失控一抓留下的无形烙印,还有此刻这无声的、冰冷的“补偿”……
都像一根根无形的刺,扎在他刚刚对这片清虚天升起的那点微弱的“归属感”上。
他依旧留在这里。
却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心安理得地,将自己当做这片阴影的一部分了。
院落里,两人一坐一立,相隔数丈。
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寂静无声,却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