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天的宁静,像一层厚重的茧,将林牧重新包裹。他盘坐在老位置,尝试梳理体内因那短暂却剧烈的空间传送而略显紊乱的灵力,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方才的画面——翻滚的诡异云海,冲天的魔气宝光,以及那道被仙尊随手拂去、却依旧让他神魂刺痛的强横魔识。
仙尊带他出去,又将他送回。这看似毫无逻辑的行为,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久久不散。那不仅仅是对力量的敬畏,更掺杂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纳入某种庞大布局边缘的渺小感。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怀中的银丝铃铛,再次传来了极其细微的波动。
这一次,并非召唤,更像是一种……持续的、低频率的轻颤,带着某种规律的节奏。
林牧心中一动,凝神感知。
那节奏很奇特,断断续续,仿佛在传递着什么信息。他仔细分辨,隐约觉得……有点像某种古老的、用以计量时间的沙漏韵律,又带着点催促的意味。
他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竹门。
仙尊……是在提醒他什么?
时间?
他下意识地看向院落角落那口灵气氤氲的古井,井水映照着天光,却无法告诉他具体的时辰。清虚天自成一体,并无明显的昼夜更替,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
铃铛的轻颤还在持续,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林牧犹豫了片刻,站起身。他走到石桌旁,桌上空无一物。他又看向那株碧玉茶树,叶片依旧苍翠,并无异状。
铃铛的颤动似乎急切了一分。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平日修炼的、那块被坐得光滑的草地上。
难道……
一个念头闪过。他快步走回原地,蹲下身,仔细查看。
起初,并无发现。但当他运转起一丝微弱的灵力集中于双眼时,赫然看到,在他方才打坐位置的正前方,那片看似普通的泥土上,不知何时,竟被人用极其精纯的土系灵力,烙印下了一个浅浅的、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的图案——
那是一个简易的日晷图示,晷针的影子,正指向某个特定的刻度。
旁边,还有两个更加细微、几乎难以辨认的古体小字:**“子时”**。
林牧的呼吸骤然停滞。
子时?
仙尊留下这个……是让他子时去做某事?还是……子时会有某事发生?
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那紧闭的竹门。仙尊不在院内,这印记和这通过铃铛传递的计时……是他离开前就布置好的?还是他此刻在遥远之地,依旧能隔空操控?
铃铛的颤动变得更加清晰,一下,又一下,敲打在他的感知上,与那日晷图示所指的“子时”刻度隐隐呼应。
是在倒计时!
林牧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他不知道子时会发生什么,是福是祸。但这来自仙尊的、如此隐晦却明确的指引,让他无法忽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重新盘膝坐下,不再试图修炼,而是将全部心神都用来感知怀中铃铛的颤动,以及估算着时间的流逝。
清虚天内感觉不到日月星辰的移动,他只能凭借自身气血流转和灵力循环的微弱周期,结合那铃铛越来越急促的颤动,来艰难地推算着时辰。
等待,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
每一息,都像是在薄冰上行走。
他不知道子时到来时,面对的是什么。是又一场突如其来的传送?是某种考验?还是……仙尊那不可控的混乱再次爆发?
各种猜测在他脑中翻腾,让他坐立难安。
终于——
当怀中铃铛的颤动达到某个临界点,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直抵神魂的“叮”声,随即彻底归于平静时——
林牧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警惕地感知着四周的一切。
院落里,依旧寂静。
古井无波,茶树无声。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林牧以为是自己理解错了,或者时辰未至时——
他身前那片烙印着日晷图示的地面,毫无征兆地,荡漾起一圈水波般的柔和光晕。
光晕之中,一道由纯净灵气构成的、仅容一人通过的虚幻门户,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
门内,是一片朦胧的、看不真切的景象,只能感受到其中散发出的、比院落内更加精纯浓郁数倍的灵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祥和的道韵。
林牧愕然看着这道突然出现的灵气门户。
这是……入口?
通往何处?
仙尊在子时,为他开启了一道门?
铃铛的指引,日晷的印记,都是为了这个?
他站在门前,犹豫不决。门后是机缘,还是另一个未知的陷阱?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依旧紧闭的竹门,又看了看手中已然恢复平静的银丝铃铛。
仙尊若想害他,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这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投喂”?或者说……是认为他修为太低,不堪大用,所以给他提供一个“加速”的环境?
林牧看着那灵气氤氲的门户,感受着其中传来的、让他每个毛孔都为之雀跃的精纯能量,最终,咬了咬牙。
他抬起脚,一步踏入了光门之中。
身影被朦胧的光晕吞没。
在他进入后,那灵气门户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散。地面上的日晷图示也渐渐隐去,再无痕迹。
院落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只有那株碧玉茶树,在夜风中,极其轻微地、自主地摇曳了一下叶片。
如同一声无人听闻的叹息。踏入光门的瞬间,并无想象中的空间撕扯或眩晕。林牧只觉得周身被一股温润醇和、却又磅礴无匹的灵气包裹,如同浸入了一池暖玉融化的琼浆。眼前是柔和而不刺目的白光,耳边是灵气流淌时发出的、如同远古梵唱般的低沉嗡鸣。
待视野清晰,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由灵气构筑而成的奇异空间。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边无际、缓缓流转的乳白色灵光。脚下是凝实如镜面的灵液,行走其上,泛起圈圈涟漪,却不会下沉。四周漂浮着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各色光芒的灵气结晶,如同夏夜流萤,又似星辰碎屑。
这里的灵气浓度,比清虚天院落中还要高出十倍、百倍!精纯程度更是匪夷所思,几乎无需炼化,便可直接纳入体内,转化为最本源的灵力。
林牧仅仅是站在这里,深吸一口气,便感觉停滞在炼气八层许久的瓶颈,竟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哪里是修炼之地,这分明是一处夺天地造化的灵眼秘境!是足以让外界元婴、化神修士都为之疯狂的洞天福地!
仙尊竟将这样的地方……对他开放?
是因为那枚铃铛?因为子时的指引?
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在这灵液镜面中央盘膝坐下。《引气诀》这等粗浅功法自动运转,周遭那浓郁到化不开的灵气,顿时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经脉被磅礴的灵气撑得隐隐作痛,却又在下一刻被那精纯温和的本质所滋养、拓宽。气海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甘霖,灵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增长、凝练。
炼气八层的壁垒,在那浩瀚灵气的冲击下,如同纸糊的窗户,一捅即破!
九层!
炼气圆满!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那澎湃的力量继续推动着他,朝着那更高的生命层次发起了冲击!
筑基,是修仙路上第一道真正的分水岭。需要将气态灵力压缩、凝练为液态真元,并在丹田开辟筑基道台,过程凶险,稍有差池便可能道基受损,修为尽毁。
寻常修士冲击筑基,需准备良久,寻觅静室,备足丹药,还需师长护法。而林牧此刻,却在这无人护持的秘境中,被那近乎无穷无尽的精纯灵气,被动地推向了这个关口!
他心中闪过一丝慌乱,但旋即被一股更强大的意念取代——不能浪费!不能辜负这逆天机缘!更不能……让仙尊觉得他无用!
他摒弃杂念,全力运转功法,引导着那浩瀚的灵气,一遍遍冲刷、压缩着气海中的灵力。痛苦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那是生命层次跃迁必经的蜕变之苦。他的皮肤渗出细密的血珠,又被周围活跃的灵气瞬间修复。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千万年。
在他气海的最中心,一滴晶莹剔透、蕴含着远比灵力精纯雄浑力量的液态真元,终于凝聚而成!
如同星火燎原,第一滴真元出现后,越来越多的灵力被疯狂压缩、转化!
他的丹田深处,一座散发着九彩琉璃光芒、共有九层的完美道台,在浩瀚灵气的灌注与自身意志的锤打下,缓缓凝聚、成型!
筑基,成!
而且是传说中的……九色琉璃道台!此等道基,万中无一,代表着无比雄浑的潜力与根基!
然而,那秘境中的灵气,似乎并未因他成功筑基而有丝毫减弱,反而更加汹涌地涌入他体内,推动着他的修为继续向上攀升!
筑基初期……
筑基中期……
筑基后期!
直到触及筑基圆满的壁垒,那疯狂灌注的灵气流,才渐渐变得平缓下来,如同退潮般,依旧浓郁,却不再具有那种强行推动的霸道。
林牧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内敛。他感受着体内那奔腾如江河的液态真元,以及丹田中那座稳固非凡的九色道台,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短短时间内,他从一个炼气八层的小修士,一跃成为筑基圆满,半步金丹!
这说出去,足以震动整个修真界!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体内传来一阵噼啪的轻响,那是力量充盈、脱胎换骨的感觉。他尝试挥出一拳,并未动用真元,仅仅凭借肉身力量,便引得前方灵液镜面微微荡漾,发出低沉的轰鸣。
强大的力量感,带来一丝短暂的心安。至少,现在的他,不再像之前那般,连一点战斗的余波都承受不住了。
他环顾这片依旧灵气氤氲的秘境,心中对仙尊的感念复杂难言。这等机缘,如同再造之恩。
就在这时,他身前灵光汇聚,那扇进来的灵气门户,再次无声无息地浮现。
时辰到了?
林牧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奔涌的真元,整理了一下并无灰尘的衣衫,迈步踏入了光门。
光影流转。
再次脚踏实地时,他已回到了清虚天那熟悉的院落之中。
依旧是那株碧玉茶树,那口古井,那张石桌。
仿佛他从未离开。
只是,他身上的气息,已从炼气期的微弱,变成了筑基圆满的凝实。院落里原本对他而言略显浓郁的灵气,此刻感觉起来,竟有些……稀薄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石桌方向。
凌清玄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坐在那里,手中端着一杯清水。对于林牧的突然出现,以及他身上那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似乎毫无所觉,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安静地喝着水,目光落在虚空的某一点,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林牧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道谢?汇报修为?似乎都很多余。
仙尊为他开启秘境,助他筑基,却又表现得如此漠不关心。
最终,林牧只是如同往常一样,走到自己平日修炼的位置,默默地盘膝坐下,开始巩固骤然提升的修为,适应这具全新的、充满力量的躯体。
在他闭目入定后。
石桌旁,凌清玄端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眼角的余光,极其短暂地扫过林牧周身那已然稳固的筑基圆满气息,以及那隐隐透出的、唯有他能感知到的九色道台光华。
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比流星更短暂的、难以捕捉的微光。
似是……一丝极淡的满意?
又或者,只是确认“投喂”计划进展顺利的漠然。
无人知晓。
他收回目光,继续喝着杯中清水。
院落里,依旧寂静。
一个修为暴涨,心思浮动。
一个静默如水,深不可测。
只有那株碧玉茶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