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基圆满的灵力在经脉中奔腾流转，九色道台在丹田内熠熠生辉，稳固如山。林牧花了数日时间，才勉强适应了这具脱胎换骨的身躯，将骤然暴涨的修为彻底掌控。

力量带来的短暂心安，很快便被另一种更细微的不安取代。

仙尊依旧。观树，静坐，偶尔消失片刻，不知去了何处，归来时周身气息也并无明显变化。他对林牧修为的跃迁视若无睹，仿佛那不过是庭院里某片叶子颜色稍稍深了一些，不值一哂。

然而，林牧却能感觉到，某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的氛围，正在这方宁静的院落里悄无声息地弥漫。并非来自仙尊那惯有的冰冷，而是源自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暴风雨前压抑的宁静。

凌清玄停留在院落里的时间，似乎比以前更长了。他不再频繁地外出采集或处理那些看不懂的材料，更多的时候，只是坐在石桌旁，望着那株碧玉茶树，眼神却并非聚焦，而是穿透了枝叶，落向某个遥远而未知的维度。

他的指尖，偶尔会在石桌上无意识地敲击，节奏杂乱，带着一种隐晦的焦躁。有几次，林牧甚至看到他对着古井中自己的倒影，微微蹙眉，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是某种……审视，以及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疑虑。

林牧心中的不安日益加剧。他不知道这种变化因何而起，是外界发生了大事？还是仙尊体内那场永恒的战争，又出现了新的变数？

他不敢问，只能更加沉默，将自己缩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这一日，凌清玄并未观树，也未静坐。他站在院落中央，负手而立，仰头望着清虚天那永恒澄澈、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屏障的天空。阳光落在他玄色衣袍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反而衬得他身形愈发孤峭。

他就这样站着，从日上三竿，一直到暮色四合。

林牧在一旁垂手肃立，不敢打扰，只觉得那凝固的身影仿佛化作了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夜幕吞没，清虚天内部自发亮起柔和如月华的光晕时，凌清玄终于动了。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第一次，极其明确地，落在了林牧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漠然、审视或偶尔闪过的复杂。而是一种……近乎纯粹的、剥离了所有情绪的平静。如同深潭结冰，表面光滑如镜，映不出任何涟漪，也窥不透其下的暗流。

林牧被他看得心脏一紧，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凌清玄看着他，看了很久。

久到林牧几乎以为时光已经停滞。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平铺直叙的冷淡，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确定。

“本座需离开一段时日。”

林牧猛地抬头，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惊愕。离开？仙尊要离开清虚天？

凌清玄没有解释缘由，也没有告知归期。他像是陈述一个既成事实，继续道，目光扫过这方院落：“你，留在此处。”

他的视线最后定格在林牧身上，那冰封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细微地动了一下，快得无法捕捉。

“守好此地。”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仿佛带着千钧重担，压在了林牧的肩上。

守好此地？

守这院子？还是……守这清虚天？

以他区区筑基圆满的修为？

林牧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想问，却发不出声音。他看到仙尊眼中那片绝对的平静，知道任何询问都是徒劳。

凌清玄说完，便不再看他。他抬手，指尖在空中虚划，道道银色的符文凭空闪现，如同拥有生命的游鱼，迅速没入院落的四周虚空，没入那株碧玉茶树，没入古井，没入竹屋……一层无形却更加厚重、更加森严的禁制光华，如同水幕般一闪而逝，将整个院落笼罩其中。

这禁制的气息，远比之前的山门禁制更加古老、更加深邃，带着一种绝对的守护与隔绝之意。

做完这一切，凌清玄的身影，开始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迹般，缓缓变淡，消散。

没有告别，没有叮嘱，甚至没有再看林牧一眼。

他就这样，在林牧怔忪的注视下，身形彻底化为虚无，融入了清虚天的夜色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存在过。

院落里，只剩下林牧一人。

突如其来的寂静，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淹没。他独自站在空旷的院子中央，感受着周身那骤然变得无比稀薄（因为仙尊离去）却又无比沉重（因为那新布下的禁制）的空气。

仙尊走了。

将他一个人，留在了这偌大的、空寂的清虚天，留在了这方被重重禁制守护，却也如同牢笼般的院落里。

“守好此地。”

那四个字，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魂。

他缓缓抬起手，怀中那枚银丝铃铛安静地躺着，不再有任何波动。仙尊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联系的途径。

他环顾四周。

碧玉茶树静立，古井无波，竹门紧闭。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却又一切都不同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跟随、只需等待投喂指令的影子。

他被赋予了“守护”的职责。

尽管这职责来得如此莫名其妙，如此沉重，如此……令人不安。

林牧站在原地，良久。

最终，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石桌旁，在那张凌清玄常坐的位置对面，坐了下来。

他没有修炼，也没有惶恐四顾。

只是静静地坐着，如同仙尊往日那般，望着前方空无一物的虚空。

只是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仙尊的冰冷与深邃，只有一片初生牛犊般的、带着茫然却逐渐坚定的微光。

仙尊让他守，他便守。

无论缘由，无论期限。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他此刻，唯一想做的。

夜色深沉，清虚天的光晕柔和地洒落。

空寂的院落里，青衣少年独自静坐，与影为伴。

开始了他的，不知尽头的守望。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