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糕的甜香还在唇齿间绕,谢临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一方叠得整齐的青布帕子,递到季秋玲面前。帕子边角有些磨损,上面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小莲花,针脚粗糙得能看出是初学者的手笔。
“这是……”季秋玲捏起帕子,指尖触到磨得发软的布料,眼底泛起疑惑。
“是卿月十二岁那年绣的。”谢临望着宫墙下的桂树,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絮,“那年她初学女红,绣坏了十几块布,最后就成了这么个模样,非要塞给我,说‘谢临哥哥,以后你练兵出汗,就用这个擦’。”
他指尖碰了碰那朵丑莲花,嘴角勾出点浅淡的笑意:“我当时嫌丑,却还是收了,一收就是八年。今日见她把并蒂莲帕子给了司马彦宏,才忽然觉得,这帕子早该归位了。”
季秋玲看着他将青布帕子展开,风一吹,布料轻轻晃了晃,那朵歪莲花倒显出几分憨态。她忽然伸手,将帕子叠好,重新塞回他袖中:“不必归位。”
谢临愣了愣:“陛下?”
“这是十二岁的颜卿月给十二岁的谢临的,不是给如今的礼部侍郎夫人,也不是给京畿卫指挥使的。”季秋玲指尖划过他袖角的绣纹,语气认真,“就像你说的,青梅竹马的情分没了,可那段日子里的心意是真的,不必因为后来的事,就把过去的自己也丢了。”
谢临怔怔地看着她,晚风把她的发丝吹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平日里那双带着威仪的凤眸,此刻亮得像盛了星光。他忽然明白,她从不是在嘲笑他的荒唐,而是在陪着他,把那些拧巴的、不甘的情绪,一点点捋顺了。
“陛下说得是。”他攥紧袖中的帕子,心口最后一点滞涩也散了,转而漫上暖融融的热,“那这帕子,就当是留个念想,念想过去的日子,也念想……当时那个傻气的自己。”
季秋玲笑起来,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轻咳声——司马彦宏站在廊下,手里提着个食盒,身边跟着穿浅粉衣裙的颜卿月,两人见他们坐在台阶上,都有些不好意思。
“臣……臣是来送秋祭的最终章程,卿月说陛下爱吃她做的栗子糕,非要跟着来。”司马彦宏把食盒递过来,眼神往谢临那边瞟了瞟,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方才没打扰陛下和谢指挥使吧?”
颜卿月也跟着福了福身,目光落在谢临身上时,带了点歉疚,却更多的是坦然:“谢大哥,之前的事,是我没说清楚,让你难过了。今日这栗子糕,我多做了一份,也给你带了。”
谢临站起身,对着两人拱了拱手,语气平和:“司马侍郎,颜姑娘,过去的事不必提了。你们能好好的,也是一桩好事。” 他说这话时,没了之前的别扭,只剩真心的释然——毕竟眼前的两人,一个是他曾经放在心尖上的青梅,一个是他敬重的堂兄,能看着他们安稳,总比看着彼此别扭要好。
颜卿月明显松了口气,眼睛亮了亮:“谢大哥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以后宫里有什么宴席,我还能跟着彦宏来,给陛下和谢大哥送点心。”
“好啊。”季秋玲接过食盒,掀开盖子,栗子糕的甜香混着桂花香飘出来,“正好勤政殿的小厨房缺个会做点心的,以后你常来,朕让御厨跟着你学学。”
几人说笑了几句,司马彦宏怕耽误他们歇息,便带着颜卿月告辞了。看着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颜卿月手里攥着司马彦宏的袖子,脚步轻快得像踩在云端,谢临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确实比他当初想象的“青梅竹马”,更般配些。
“想什么呢?”季秋玲递给他一块栗子糕,“再不吃,就要被挽月偷吃光了。”
谢临接过,咬了一大口,栗子的绵密混着糖霜的甜,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了心口。他看着季秋玲也拿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吃着,月光落在她沾了点糖霜的唇角,竟让他想起了初见时的模样——那时她还是玲珑阁里的公主,穿着粉白的裙,也是这样,吃点心时沾了唇角,却浑然不觉。
“陛下,”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臣以前总觉得,守着青梅竹马,守着安稳日子,就是最好的。可现在才明白,有些安稳,是要两个人一起扛着江山,一起看着百姓安乐,才来得踏实。”
季秋玲抬眸看他,他的眼神格外认真,映着月光,像是在说什么郑重的承诺。她放下手里的栗子糕,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放在膝头的手,语气温柔却坚定:“那我们就一起扛着,一起看着。看着大靖的庄稼越长越好,看着百姓的日子越过越稳,看着这皇宫的琉璃瓦,永远都亮着暖光。”
谢临反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微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两人坐在台阶上,手里捏着甜糯的栗子糕,身边是桂树落下的花瓣,远处传来宫人们巡逻的脚步声,一切都安静又妥帖。
袖中的青布帕子还在,可谢临知道,他心里的位置,早已从那朵歪莲花,换成了眼前这个人,换成了这万里江山,换成了两人并肩而立的,每一个寻常又珍贵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