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茶馆悉心调养的这几日，霍雨浩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那淡绿色符篆，不仅治愈了他的灼伤，更梳理了他近乎支离破碎的经脉与脏腑。
如今，外伤已了无痕迹，内息也重新变得平稳浑厚，甚至因祸得福，对极致属性的理解有所加深，魂力稳定在了五十五级的巅峰。
不过，他那样不计后果的行为，终究是会迎来训斥的。
这一日，朝推开房门，率先走了进来。
银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看起来与往常并无不同。
跟在她身后的霍雨浩，脚步却显得有些迟疑。他微垂着头，时不时瞥一眼朝的背影，又迅速收回，双手有些不自在地垂在身侧。
他知道，该来的总要来。
朝走到房间中央，轻轻拉过一张椅子，优雅地坐下。
她的表情很平静，没有怒容，甚至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惯常的、极淡的笑意。
但就是这份平静，让霍雨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了解朝，越是平静，往往意味着她越是认真。
他局促地站在门口附近，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朝姐……我……”
“嗯？”
朝抬起眼，眼眸平静地看向他。
霍雨浩所有到了嘴边的话，瞬间被堵了回去，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室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朝看着他这副模样，双手缓缓环抱在胸前，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可以说得上轻柔，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在霍雨浩心上：
“说啊，怎么不说了？”
她微微偏头。
“有勇气捧起那滚烫的阳泉往嘴里灌，有勇气看着自己的血喷出来、喉咙烧焦都不哼一声……现在，却没勇气跟我这个‘朝姐’，说上几句话了？”
她甚至没有提及“相思断肠红”和“唐舞桐”，只是描述着他当时的行动。
霍雨浩感到一阵脸皮发烫，无地自容。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让她担心了，也让她……失望了。
朝那轻柔的反问，让霍雨浩如鲠在喉。
他喉咙隐隐发紧。
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最终颓然卸力。
他知道任何辩解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为了舞桐？
是的，但这不能成为他近乎自杀的理由。
“我……”
他再次尝试开口。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眼眸终于抬起了些，却依旧不敢看向朝。
“只想着……那是唯一能救舞桐的希望，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机会在眼前，却因为自己而放弃。”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知道……那泉水很危险，但我以为……我以为只要够快，意志够坚定，或许能扛过去。我没想到……”
他下意识抬手抚上的脖颈。
“朝姐……”
霍雨浩终于鼓足勇气，将目光投向朝的脸。
“我错了，我不该如此冲动，不计后果，我不该……让您担心，更不该让秋儿那样的惊吓。”
他挺直了脊背。
“您怎么罚我，我都认，只是……请您别因为我的错，对秋儿或者舞桐有什么看法，一切都是我的决定。”
他毫不怀疑朝有这个能力和理由。
然而，朝静静地看着他，环抱的手臂已经放下。
良久，她才轻轻开口，声音依旧温和：
“雨浩，你抬头，看着我。”
霍雨浩依言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我‘罚’你什么？”
朝微微摇了摇头。
“罚你太重情义？罚你为了在乎的人敢豁出性命？还是罚你……终究还是个会把‘以为’当成‘一定’、会热血上头的少年人？”
她的话让霍雨浩愣住了。
“你的错，不在于‘想救舞桐’。”
“你的错，在于你将‘救她’这件事，简化成了一场赌上性命的豪赌，并且天真地以为，只要筹码是自己的命，就总有赢面。”
她微微前倾身体，目中映出霍雨浩怔然的表情：“你只想到了‘可能成功’，想到了‘成功后她能得救’。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失败’？想过如果你真的死在那里——你让得知真相的舞桐如何自处？让她余生背负着你的死、你的情债度过？那对她而言是另一种更残酷的折磨。”
霍雨浩浑身一震，他只想到了“为她而死”，却从未深思“她将如何背负他的死”。
“你还让秋儿成了你这场豪赌的见证者和……收拾残局的人。”
朝继续道，语气依旧平静。
“她信任你，跟着你去了，你倒下了，她就必须承担起带你回来的责任，承受你可能随时死在她怀里的恐惧，以及万一救不回你的愧疚，雨浩，‘责任’不是孤注一掷然后闭眼不管身后事，‘责任’是周全，是衡量，是在奋力一搏的同时，尽可能为所有可能的结果做好准备，尤其是为那些在乎你、会被你牵连的人，留有余地。”
他不是英雄，只是个被感情冲昏头脑、将风险与后果粗暴地丢给身边人的、不成熟的少年。
“我……我明白了，朝姐。”
霍雨浩的声音干涩沙哑
朝缓缓靠回椅背，神情稍稍缓和。
“明白就好。”
她轻声道。
“力量越强，背负越多，行事便越需谨慎，不是要你泯灭热血与勇气，而是要你学会将这份热血与勇气，用得更有智慧，更负责任。”
她顿了顿。
“至于相思断肠红……既然已取得，便是你的机缘与付出，好好用它，但记住，任何药草，治标不治本，真正的‘药’，在于你们彼此珍惜，好好活着。”
她站起身，走到霍雨浩面前，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次的事，到此为止，我不罚你，因为我相信你自己已得到了教训。”
“记住这种感觉，记住你今天的后怕与醒悟，然后，带着它，继续走下去，真正长大，不是不再犯错，而是犯错后，知道为何错，并且永不再犯同样的错。”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门口。
在推门离开前，她微微侧首，留下一句：
“去谢谢秋儿吧。还有，休息好了，就回学院，别让舞桐等太久，也别让她……太担心。”
“我记住了，朝姐。”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再次轻声说道。
整理了一下衣襟，他推开茶馆的门，回到了温暖明亮的主厅。
只见靠近窗边的茶桌上，琉璃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对面，白色的猫耳因为激动而竖得笔直，气鼓鼓地呵斥道：“认赌服输！小金毛！说好的输了就把桂花糕让给我！不许耍赖！”
被她称为“小金毛”的王秋儿，此刻正紧紧护着面前一个精致的瓷碟，碟子里盛着一块点缀着桂花的糕点。
她不甘示弱地瞪着琉璃，金色长发滑落肩头，倒像个护食的孩子。
“再来一局！刚才不算！”
王秋儿的声音理直气壮，甚至还带着点耍无赖的嫌疑。
“三局两胜！那才是正规比试！”
“哈？！”
琉璃的白色尾巴炸得更开。
“哪还有那种说法？！愿赌服输，天经地义！你以前在星斗大森林当瑞兽时那套架子，在这里可不管用！快把桂花糕交出来！”
她说着，作势就要去抢。
“就不给！有本事你再赢我一次！”
王秋儿侧身避开，将碟子护得更紧，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翘，似乎很享受这种“争斗”。
凋零和埃米尔坐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旁。
看到这边的情景，凋零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瞳中闪过一丝无奈又好笑的微光。
埃米尔则从书页间抬起头，眼眸含着笑意，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说“又来了”。
霍雨浩站在门口，看着这吵闹一幕，微微怔住。
这就是他险些失去，又拼死想要守护的……温暖。
他的眼眸柔和下来，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一丝笑意。
霍雨浩轻轻咳嗽了一声，走了过去。
“那个……”
他的声音引来两人的注意。
琉璃和王秋儿同时转过头，一个还保持着抢糕点的姿势，一个还护着碟子。
霍雨浩对王秋儿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秋儿，谢谢你，那天……辛苦你了，也吓到你了，对不起。”
王秋儿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别开脸，声音低了八度，嘟囔道：“哼，知道就好……下次再敢这么乱来，我就先揍你一顿，再让师父救你，再揍……”
话虽这么说，护着碟子的手却悄悄松开了些。
琉璃趁机眼疾手快，嗖地一下将那碟桂花糕捞到自己面前，得意地扬起下巴，冲王秋儿做了个鬼脸，然后美滋滋地咬了一大口。
霍雨浩看着这一幕，笑意更深。
他走到凋零和埃米尔那边，也郑重地向她们道了谢，感谢这几日的照顾。
凋零摆摆手，表示没什么。
埃米尔则温柔地笑了笑，示意他坐下休息。
霍雨浩刚在另一张沙发上坐定，端起埃米尔顺手递给他的一杯温茶，朝便从通往后院的小门走了进来。
“人挺齐？”
朝嘟囔了一句，坐在凋零身旁。
“克莱美蒂所在的‘缝隙’，我向坤灵问清楚了。”
“嗯？怎么说？”
凋零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眼眸紧紧盯着朝，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坤灵说，克莱美蒂被困的那个‘缝隙’，并不是固定的某个坐标点。它更像是一个……流动的‘伤口’或者说‘气泡’。”
朝轻声道。
“想要找到并进入那个缝隙，最有可能的方法，是在这个位面‘天地元力’最浓厚的几个核心地点进行搜寻。
那种地方，本身就与常地不同，更容易与那种不稳定的‘缝隙’产生共鸣，甚至可能出现暂时的、通往内部的‘入口’。”
“至于梅拉。”
朝话锋一转。
“大概要排到后面了，不过地点在极北之地，我们可以让雨浩带路，冰帝和天梦肯定是熟路的。”
“那么，接下来就是要确定，这个位面‘天地元力’最浓厚的地方，究竟是哪里了。”
凋零握了握拳，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埃米尔的声音平静，提出建议：“确定具体地点的事，就交给我吧，小镇图书馆的管理员老先生，对我还算关照，也愿意借阅一些典籍给我。”
凋零点点头，随即看向朝。
“朝，你的空间造诣很高，等埃米尔确定了大致范围，具体感应‘缝隙’入口……到时候，恐怕就要麻烦你为我们‘开路’了。”
她知道，涉及到这种层面的“缝隙”，需要对空间有极深的理解与掌控。
“嗯。”
朝点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好奇的声音插了进来。
“那个……朝姐。”
霍雨浩挠了挠头，看看朝，又看看凋零和埃米尔，终于忍不住问道。
“克莱美蒂和梅拉……是谁啊？”
他刚才就一直在旁听，这两个名字反复出现，似乎对凋零姐和埃米尔小姐极为重要。
朝似乎并不意外霍雨浩会问起。
她看向霍雨浩，又瞥向凋零和埃米尔，仿佛在征询她们是否愿意由她来简单说明。
凋零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无妨，埃米尔也轻轻颔首。
“克莱美蒂和梅拉……是凋零，还有埃米尔，她们两位很久很久以前的战友与伙伴。”
她顿了顿。
“那是在比现今星罗、天斗帝国历史更为古老的时代。”
霍雨浩的眼睛微微睁大，比现存帝国更古老？
“克莱美蒂，是一头巨龙。”
朝继续道。
“并非现今斗罗大陆上已知的任何龙类魂兽，她更为古老、更为强大，而梅拉，则是一位海妖，是一位掌控着海洋的歌者。”
“她们与凋零、埃米尔，曾一同经历了许多，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但在后来的某场巨大变故或灾难中，她们失散了，凋零陷入了漫长的沉睡，直到最近才被唤醒。而克莱美蒂和梅拉，则被困在了不同的地方——克莱美蒂迷失于时空的‘缝隙’，梅拉长眠于极北的深处。”
霍雨浩听得屏息凝神。
巨龙！海妖！古老的战友！失散于时光长河！这些要素组合在一起，简直像是传说史诗中的篇章。
“所以……”
霍雨浩喃喃道。
“你们现在，是要去把她们找回来？”
“嗯。”
凋零重重地点头。
“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们，带她们回来。”
朝看着霍雨浩若有所思的表情，补充了一句：“不过，雨浩，你也听到了，她们所在的地方非同寻常，力量也远超你目前的认知，这件事，你心中有数就好。”
霍雨浩连忙点头，表示明白。
他知道，这已经不是他能参与其中的冒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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