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金红色的晨光就像被揉碎的星子，穿过猴山主峰的云隙，斜斜落在齐天大圣的肩头。他那身锁子黄金甲沾着夜露，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唯有背后斜挎的金箍棒，棒身缠着几缕未散的金光——那是昨夜在乱葬岗边缘搜寻残魂时，与怨气相撞留下的痕迹。
大圣垂眸，从广袖中取出那团微弱的光点。那是魏无羡的残魂，被他以自身精血层层裹住，此刻正贴在掌心轻轻颤动，像秋风里悬在枯枝上的最后一点萤火，风稍大些就要熄灭。光点里偶尔会闪过细碎的画面：暗紫色的怨气翻涌、黑色的竹笛斜插在土中、还有一片漫山遍野的血色……那是魂体深处未散的记忆碎片。他指尖轻轻一托，魂体便浮起半寸，悬在空气里，连周围的晨雾都似怕惊扰它，绕着光点缓缓流转。
孙悟空“该回去了。”
大圣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足尖点了点云端，身形如一道金虹般跃下，落地时动作已放轻，可脚下青岩还是“咔”地裂开数道纹路，细碎的石子顺着崖壁滚落，撞在下方的古松上，惊起几只灰褐色的山雀。崖边的野草被他周身的灵力扫过，竟微微向两侧弯折，像是在躬身行礼。
他没去管那些异动，只微微仰头，一声长啸划破天际。那啸声不似寻常猿啼，带着仙家的浑厚灵力，穿透力极强，瞬间便传遍了整座猴山。刹那间，林间传来簌簌的响动，数百只灵猴从密林中跃出：有的扛着晒干的枯枝，有的捧着刚摘的野果，还有的小猴子怀里揣着打磨光滑的石子——它们本是在做晨课，听到啸声便立刻赶来。灵猴们落地时动作整齐划一，纷纷俯身跪地，毛茸茸的脑袋贴着地面，连呼吸都放轻了。
不多时，三十六只白眉老猴从猴群后方缓步而出。这些老猴个个身形矫健，银白色的眉毛垂到脸颊，身上裹着用树皮编织的简易长袍，每只手中都捧着一只半尺高的玉钵。那玉钵是猴山珍藏的千年暖玉所制，钵内盛着的蟠桃灵液泛着淡淡的霞光，顺着钵沿轻轻晃动，清冽的甜香混合着草木的清气飘散开，沁入肺腑时，连崖边的晨雾都似被染得甜了几分。
孙悟空“蟠桃灵液，备好了。”
大圣的目光扫过三十六只老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老猴们齐齐点头，捧着玉钵围成一个圆形蹲坐于地。它们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晃洒了钵中的灵液——这灵液是用猴山三千年才结一次果的蟠桃熬制的，整个猴山也只攒下这么三十六钵，是能滋养仙魂的至宝。
大圣见阵形已好，抬手握住背后的金箍棒。只听“嗡”的一声轻响，金箍棒便自行飞出，在他掌心旋了一圈，化作三尺长短。他手腕轻挥，金箍棒的尖端在地面划出一道深痕，石屑飞溅间，一道道古老的篆文从裂口处浮现，泛着金色的光纹。那些篆文像是活过来一般，迅速沿着地面蔓延，不多时便在中央空地上织成一张符阵。随着大圣指尖一点，三十六道光柱从符阵的节点上拔地而起，光柱里缠绕着流转的灵纹，像金色的长蛇般盘旋上升，将整个空地笼罩其中。
孙悟空“去。”
大圣对着那团残魂轻声道，指尖灵力一送，残魂便缓缓飘向符阵中央的阵眼。待魂体落定，他才转头对老猴们喝令：
孙悟空“引灵！”
三十六只老猴同时倾斜玉钵。蟠桃灵液离钵的瞬间，便化作细密的雨丝，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淡粉色的弧线，轻轻洒向阵眼。每一滴灵液落在残魂上，都激起一圈微光涟漪，像是水滴落在平静的湖面。原本飘散的魂丝被灵液沾到，立刻变得明亮起来，像被点亮的灯芯，一点点向中央聚拢。可即便如此，残魂依旧只是一团模糊的光影，始终无法凝聚成形。
大圣皱起眉头，金眸紧紧盯着那团光影。他能感觉到，灵液的力量正在被残魂吸收，可魏无羡的魂体破碎得太彻底，就像摔成了千百片的琉璃，仅凭蟠桃灵液的阳气，根本无法将碎片牢牢粘在一起。
孙悟空“不够。”
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金箍棒的棒身，
孙悟空“凡灵难继，缺了点能镇住魂核的阴寒之力。”
他抬头望向东南方的东海，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那里有他需要的东西——东海龙宫深处的弱水。那弱水是天地初开时便存在的阴寒之水，能冻住仙魂却不损伤本源，正好能用来稳住魏无羡的魂核。下一瞬，他的身形已消失在原地，只余一道金影撕裂云层，在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光痕，直奔东海海面而去。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东海海面便掀起了巨浪。深蓝色的海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起，像一堵巨大的水墙，连海底的珊瑚礁都隐约可见。龙宫的禁门“轰隆”一声被撞开，守门的虾兵蟹将吓得连忙举起兵器，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没看清。一道幽蓝色的水流从水晶宫深处被抽出，那水流细如丝线，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缠绕在金箍棒的尖端，如丝如雾，即便离开海面也不落不散。那弱水在天光下泛着银灰色的光泽，看似柔软，实则重逾千斤，触之冰冷却不伤皮肉，寒气能直接渗入骨髓深处，连周围的空气都似要被冻住。
（东海）龙王“大圣且慢！”
龙王的声音从水晶宫里传来，带着一丝急切，
（东海）龙王“这弱水是龙宫镇宫之宝，若取之过多……”
可他话还没说完，金影早已消失在天际，只留下海面慢慢平复的巨浪。
大圣持棒回到猴山时，三十六只老猴还维持着引灵的姿势，只是玉钵里的灵液已少了大半。他落在石崖上，手腕轻轻一抖，缠绕在金箍棒上的弱水便如纱幕般铺展开来，缓缓沉入聚灵阵中。弱水与蟠桃灵液一触即融，顿时生出一层薄薄的白雾，那白雾泛着淡淡的蓝粉色，像笼罩在阵心的一层轻纱。魏无羡的残魂在白雾中微微起伏，原本杂乱的魂丝开始有规律地摆动，像是有了呼吸般的节奏。
光影渐渐凝聚，一个少年的轮廓慢慢浮现：窄窄的肩膀、削瘦的脸颊、高束的红发用一根黑色的发带系着，发尾有些凌乱，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打斗。他身上隐约能看到黑色外袍的影子，衣角还有几处破损的痕迹——那是他陨落时留下的。少年的眉心微微跳动，那里有一点微弱的红光，是他体内残留的怨气与灵力在相互冲撞。他似有意识在深处挣扎苏醒，眼睫偶尔会轻轻颤动，却始终未能睁开双眼。
大圣凝视着魂体，手指轻轻敲击着金箍棒，心里却忽然生出一丝异样。他能感觉到，聚灵阵里的灵力正在以一种极其细微的速度流失，不是被残魂吸收，而是像被什么东西悄悄偷走了。
他猛地侧目，看向崖边一块古旧的石台。那是猴山的试炼石，已有上万年的历史，平日里供小猴们练气所用，表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掌印和裂纹，早就没了灵气，几乎成了一块废石。可此刻，那石台上的裂纹竟泛着极淡的幽光，那幽光是暗紫色的，像有细小的虫子在裂纹里爬动，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更诡异的是，一道细微的吸力正从石缝中透出，像一根无形的线，悄然缠上魏无羡的魂体，专挑那些被灵液滋养得最精纯的魂光抽取。
大圣冷哼一声，金眸里闪过一丝寒光，却没有立刻出手打断。他倒要看看，是谁敢在他的地盘上搞小动作。
他眯起双眼，神识悄然铺展，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石崖区域笼罩其中。那股吸力极其隐蔽，若不是他对气息极为敏感，又时刻关注着残魂的变化，根本无法察觉。它既不破坏聚灵阵的运转，也不干扰蟠桃灵液的注入，反倒借着阵中灵力的波动做掩护，一点一点吞噬着魏无羡的魂源。更让大圣警惕的是，那股吸力里带着一丝熟悉的气息——像是魔界的暗影术，却又裹着一层仙道的伪装，显得不伦不类。
孙悟空“有意思。”
他低声自语，指尖凝聚起一点金光，却又很快散去，
孙悟空“这不是天然生成的邪性……是被人种下的东西，而且种下这东西的人，对猴山的情况很熟悉。”
他不动声色地反手一挥，示意老猴们加快引灵的速度。更多的蟠桃灵液化作雨丝洒落，阵中的白雾变得更浓，正好掩盖了魂体的波动。与此同时，他暗中以自身灵力封锁了四周的空间，连一只飞虫都无法悄无声息地进入——他要让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以为自己的小动作没有被发现。
而那试炼石，仍在无声地汲取着魂光。石缝里的幽光越来越亮，偶尔会有一缕极细的黑色雾气顺着石缝飘出，又迅速被阵中的灵雾掩盖。
魏无羡的魂体虽在一点点恢复，轮廓越来越清晰，皮肤也渐渐透出淡淡的血色，胸口甚至有了规律的起伏，可那被悄悄掠走的魂源，却像水滴融入大海般，彻底消失在了石缝深处。他的眉心依旧轻轻颤动，像是在梦中听见了某种遥远的呼唤，又像是本能地抗拒着什么，眼睫上甚至凝结了一点极细的霜花——那是弱水的寒气所致。
大圣立于石崖边缘，背对着缓缓升起的朝阳，金色的身影被拉得极长。他望着远方的海面，久久未动，金箍棒被他拄在地上，棒尖微微震颤，像是在呼应他压抑的怒意。他能感觉到，那股吸力的源头不在猴山，而是通过试炼石连接着某个遥远的地方，至于是哪里，还需要再等一等。
猴群早已退回了林间，唯有三十六只老猴仍守在阵外。它们的脸色越来越疲惫，银白色的眉毛上沾着细密的汗珠，可没有一只敢离去。刚才那一瞬，它们都感觉到空气中掠过一丝令它们毛骨悚然的气息——那不是杀意，而是一种更深沉、更阴毒的东西，像是在规则之外窃取，在暗中篡改命运之线。
太阳渐渐升至中天，金色的阳光穿过薄雾，照在聚灵阵中。阵里的雾气渐渐稀薄，魏无羡的魂体已完全稳定下来，轮廓清晰得能看清他眼尾那颗淡淡的泪痣。他身上的黑色外袍也变得清晰，甚至能看到衣摆处绣着的暗纹——那是云梦江氏的莲花纹，只是早已被怨气染得发黑。若仅看外表，他就像一个沉睡的少年，胸口起伏均匀，随时可能睁开双眼。
可就在这一刻，试炼石的吸力忽然增强了一瞬。
那一瞬间极其短暂，快得像错觉，却被大圣精准捕捉到了。他眼角微微一抽，右手缓缓握紧金箍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白色，棒身的金光也变得明亮起来，周围的空气都似被这股力量压迫得停滞了。
但他还是没有动手。
他知道，对方在等——等魏无羡的魂体彻底稳定，等魂核成形的那一刻，再一次性夺走最核心的魂源。而他，也在等——等对方露出更多的破绽，等那股吸力背后的连接点彻底显现。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魏无羡的指尖忽然动了一下。
那动作极轻微，像是在梦中抓握什么东西，指尖泛着淡淡的白色光晕。紧接着，他的唇角微微启开，吐出半句模糊不清的话音：
魏无羡“……为什么……要救我？”
声音极轻，像被风吹散的棉絮，几不可闻，却让整个石崖瞬间陷入死寂。连山间的风都似停了，只有阳光静静地落在少年的脸上。
三十六只老猴同时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惊愕。它们从未听过这个声音，可偏偏觉得熟悉，像是从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里传来——那时候，大圣还偶尔会提起一个名字，说那是个“明明很厉害，却总把自己逼到绝路的小家伙”。
大圣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少年苍白的脸上。他的金眸里情绪复杂，有欣慰，有凝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他没有回答。
有些答案，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有些过往，也不是现在的魏无羡该立刻记起的。
风再次掠过山巅，吹散了阵中最后一缕雾气。阳光直直照在魏无羡的脸上，映得他眼尾的泪痣格外清晰。他的眼睫又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快要醒来。
而那试炼石的裂缝中，暗紫色的幽光忽然一闪，随即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大圣盯着那块石头，指尖的金光慢慢散去。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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