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总是虚无缥缈,令人捉摸不透的。而人心,也是一而再的迷惘,贪图欲望。
那是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几日。一个孩子,就只着了件单薄的里衣,发间,也藏着许多荧光剔透的冰晶。他很小,小到只是街上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就能将他埋没了。他扶着胳膊,紧紧摁着伤口,生怕自己晕在这里—这片苍茫雪地里。
没有人愿意救他。不单单只是因为陌路人这层身份,更重要的是,大雪来临,家家储备都很吃紧,别说单另再发发善心就个苦命的孩子了。
他垂着眸,小手紧紧攥着。眼神里是遏制不住的不干。明月高悬,独不照我?;神庇万民,独不佑我。他的唇角轻轻微扬,几分裹着讽刺寒气的风便吹了过来,将这小家伙的脸吹的更白了些。
他每过一处,人们都会将手中的活放下,相互间的谈论都止了。用或怜悯、欣赏、讥讽的目光看他。只有最底层的人知道,这种东西,远比冷言恶语,令人更难受。
他早就看惯了。那种不加掩饰的,直直能看透他命运的目光,可以毁了任何一个低贱的蝼蚁—包括,他自己。
雪似乎逐渐停了,不知是否出于一种看戏的心态,那些冰晶格外爱粘着他。他伸手,手早已冻的麻木了,红红的,一时半会儿间,竟连简单的扫雪都是做不得了。
他无奈,找了处阴暗的墙角,靠着墙,冰冷刺骨也是半分不减,但总归有处可以勉强歇脚的地方。他呼了口气,抬眸,看着那被一片阴暗云层附着的天。小手一边摩擦,企图为自己带来片刻的温暖。
—光,对于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来讲,很容易见到。但凡是春日,冰雪消融,阳光一缕缕的照在身上,便就已经带着余温了。可囚的出生,在阴影下,小孩子的童年时光,是他所最不愿提及的。
她的母亲,身份卑微,作为主子身边的贱婢,妄图爬上床,虽说常见,却也是不顾尊卑,目无礼法的大事。他的父亲呢?呵,当朝宰相,手握重拳。皇帝身边的红人,世家女们爱慕的对象。
所以世俗给他上的第一课,便是要有自知之明。在他人屋檐下,就算是被冤,你也只能咬牙忍着。
囚对于母亲这个词,是陌生的。但又不完全是。他的父亲,顾轻寒。将她的母亲关进了别院,自打他一出生,便连片刻的母爱都没有感受过。更别说是施舍了。
“想去见你母亲吗?”他的父亲,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将一把剑扔到他的脚下,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剑身一阵阵嗡鸣。
囚死死抿着唇,不发一言。
顾轻寒倒也不意外他是这个反应,蹲下身,将剑拿了起来,雪亮的剑身上,衬出他的眉眼。锋利,坚韧。是一代权臣沉稳有力的风骨。
“无照,你要想好。你的路,是你自己选,还是…”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接着道:
“你的父亲,帮你选?”。顾轻寒拿着剑,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如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他的母亲,会被处死…,他甚至一面都见不到。若答应,往后余生,只是他那“父亲大人”执的一枚棋,名义上的“好儿子”。
父亲的儿子有很多,或有名正言顺的几位长子,也有不光彩的、造人议论的私生子。他的好父亲,从不会拒绝每一位女子的示爱。可是见他真正爱过谁吗?不见得的。
那些女子,只是他对外用来挡麻烦用的利器罢了。这样,他这个甩手掌柜,落了个一身轻。可以专注的去做他想做的事—争名夺利,手握大权。
囚的眼睫颤了颤,这何尝不是一命换一命买卖呢…
这一去,是没有回头路的。
他抬眸,字字清晰:
“我答应您,父亲大人”。随后,单膝跪地,扣首作揖—这算得上表忠诚的最高礼仪。
顾清寒一愣,随后爽朗的笑了,亲自扶他起来。
“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眉眼间的笑,没有任何温度,和他前几年所经历的一切不公一样。
雪停了,街上又开始人来人往,只有一个孩子,背靠着墙角,小手紧紧环在腿上,闭着眼…
雪落惊梅。勿妄看着窗外暮色,拿出了枕下的骨戒。这是囚给他的。但百年过去了,他再也没见过囚了…
他静静的看着,手心的温度传到骨戒上,微微发热。
“囚,你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