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那声饱含痛苦与暴怒的嘶吼，如同受伤巨兽的哀鸣，在山谷间久久回荡。他庞大的身躯因极力压抑而微微颤抖，虬结的肌肉块块贲起，那双环眼赤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死死盯着上庸方向，仿佛要用目光将那城墙烧穿。
“让开！周仓！”他再次低吼，声音如同砂石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弯腰便要拾起掼在地上的丈八蛇矛。那架势，分明是九头牛也拉不回了。
廖化等人还要再劝，却被张飞那骇人的杀气逼得说不出话。
我知道，此刻任何软弱或空洞的劝说都是徒劳。必须用最直接、最残酷的现实，打碎他这不顾一切的复仇冲动！
我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几乎与他铁塔般的身躯面对面。我仰起头，毫不避让地迎上他那狂暴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一字一句砸在他的心头：
“三将军！你要去踏平上庸，末将不拦你！但请你先想清楚三件事！”
我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担架上昏迷的关羽：“第一，关君侯此刻气息奄奄，全凭一口气吊着！从此地到上庸，山路颠簸，若因你兴兵导致君侯伤势恶化，途中有所不测，这弑兄的罪名，你张翼德担不担得起？！”
张飞瞳孔猛地一缩，看向关羽，攥紧的拳头微微松了一丝。
我伸出第二根手指，指向身后那些虽然回到蜀地、却依旧面带惶恐与疲惫的残兵败将：“第二！我军新败于东吴，荆州沦陷，士气本就低落到了极点！你现在带着他们去攻打自家的城池，他们心中作何想？军心可能用命？若攻城不下，反被刘封孟达所趁，致使这支护送君侯回来的最后力量也折损殆尽，这损兵折将、动摇国本的罪责，你张翼德扛不扛得住？！”
残兵们闻言，脸上也露出了惶然与不情愿的神色。他们刚刚死里逃生，实在不愿立刻又投入到一场胜负难料、且是攻打“自己人”的战斗中。
不等张飞反应，我伸出第三根手指，语气变得更加凌厉：“第三！也是最紧要的！刘封乃陛下养子，孟达是朝廷命官！无陛下明诏，无丞相钧令，你私自动兵，攻打州郡，这是什么行为？！是造反！是授人以柄！李严等辈正愁找不到攻讦你我，削弱丞相力量的借口！你这一去，岂不是将天大的把柄亲手送到他们面前？届时，他们只需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拥兵自重，擅攻同僚，意图不轨’，你张翼德纵有千般理由，可能说得清？！可能斗得过那朝堂之上的唇枪舌剑？！”
“三将军！”我猛地提高声调，目光如炬，仿佛要烧穿他被怒火蒙蔽的理智，“你这一矛下去，痛快是痛快了！可曾想过，这会害了君侯性命，会毁了北伐根基，会寒了天下将士之心，更会陷你自己于不忠不义、万劫不复之地！你这不叫为兄报仇，你这叫亲者痛，仇者快！是莽夫之行！”
“莽夫”二字，我咬得极重。我知道，这对于极度重视兄弟情义又性格刚烈的张飞而言，是最大的刺激，也是最能让他清醒的良药。
张飞死死地瞪着我，额头青筋暴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我生吞活剥。他胸口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而不散。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这场意志的较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张飞眼中那疯狂的血色开始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无处发泄的痛苦和深深的无力感。他猛地抬起拳头，狠狠一拳砸在旁边一棵碗口粗的松树上！
“咔嚓！”松树应声而断！
“啊——！！憋屈！俺老张憋屈啊！！”他仰天狂啸，声音中充满了英雄失路的悲凉与愤懑，两行热泪终于不受控制地从那钢浇铁铸般的脸颊上滚落。
他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就在这悲愤与压抑的气氛达到顶点的时刻，一骑快马如旋风般从官道方向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高举着一封插着羽毛的信件，人还未到，声音已经传来：
“丞相急令！张飞、周仓、廖化诸将接令！”
信使滚鞍下马，将信件恭敬地呈给张飞。
张飞一把抓过，撕开火漆，快速浏览起来。看着看着，他脸上的暴怒与悲愤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
他将信件递给我和廖化。
信上只有诸葛丞相那熟悉的、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笔迹：
“荆州之事，亮已尽知。关君侯安危为重，速护其返成都医治。上庸刘封、孟达，自有国法朝规制裁，不得擅动刀兵。全军即刻回撤，一切，待回成都后，从长计议。”
（本章完）
悬念：丞相的命令暂时压下了张飞的怒火和内讧的危机，但回到成都后，面对荆州沦陷的烂摊子、朝堂必然的追责与攻讦，以及关羽重伤、关平失踪的悲痛，这场巨大的风暴，将如何席卷每一个人？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