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东的晨雾尚未散尽,带着江水的湿气浸润着校场的每一寸土地。奇兵营的儿郎们已然开始操练,呼喝声与兵刃破风声交织,打破了山城的寂静。
我正与霍弋检视新到的军械,忽闻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不必回头,也知来人是谁。
转身,便见关羽缓步走来。他依旧身着那身熟悉的绿袍,面庞虽仍显清癯,但那双丹凤眼中的神光已然恢复,顾盼之间,威仪自生。周仓的本能让我下意识地想躬身行礼。
然而,未等我动作,关羽却率先抬了抬手,阻住了我。
他走到我面前,相隔仅三步之遥,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他曾以为只是忠勇可靠的“扛刀将”。
“仓元。”他开口,声音比受伤前略显低沉,却异常清晰,“某家这条性命,是你从麦城捡回来的。”
我微微躬身:“关将军言重了。末将只是尽了本分……”
“不必过谦。”他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麦城围困,若无你率奇兵撕裂重围,某家已葬身乱军。途中伤重,若非你以奇术救治,某家亦难逃鬼门关。这两重恩情,关某铭记于心。”
他说的平静,但字字千钧。以关羽之骄傲,能如此直白地承认受人救命之恩,已是破天荒。
他顿了顿,丹凤眼微微眯起,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昔日,你追随某家左右,某只知你忠义勇猛,堪为臂助,却未曾深究其他。”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至五丈原惊变,你于丞相帐前献策;直至你组建奇兵,演练新法;直至你殿前应对,纵横捭阖……某家方知,昔日之见,何其浅薄。”
他向前踏了一步,与我更近。
“某这一生,傲上而不忍下,欺强而不凌弱。最重者,乃忠义二字,其次,便是真才实学。”他看着我,眼神中再无半分看待旧部属的随意,而是如同审视一位足以并肩的同道,“你,周仓,有忠义之心,更有国士之才。昔日云长……有眼无珠了。”
“关将军!”我心神震动。能让心高气傲的关云长亲口承认“有眼无珠”,这比任何封赏都来得珍贵。
他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切的笑意,抚了抚他那引以为傲的长髯,慨然叹道:“往日不可追。今后,汉室路上,你我不必再分上下,当以战友相称,同心戮力,共扶社稷。”
不必分上下,以战友相称!这是来自武圣关羽的最高认可。
我压下心中激荡,郑重抱拳,不再自称“末将”:“云长公既以战友相待,仓元敢不竭诚相辅?兴复汉室,周仓愿随公左右,共赴艰危!”
关羽闻言,丹凤眼中精光一闪,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好!有汝此言,大汉何愁不兴!”
他转身,望向东方,那是荆州的方向,目光再次变得深沉而锐利,其中燃烧着未曾熄灭的火焰。
江风吹拂,卷动他的绿袍和下颚的长须。他并未再多言,但那份压抑的复仇之火与重振旗鼓的渴望,已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