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托孤（下）

内侍那句低语如同惊雷在我耳畔炸响。单独召见？在刚刚完成对诸葛亮和李严的托孤之后？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整了整因连日奔波和值守略显凌乱的甲胄，跟着内侍，迈步踏入那间弥漫着浓郁药味和沉重死气的寝殿。

殿内灯火昏暗，刘备斜倚在榻上，面色灰败，气息微弱，仿佛一盏油尽灯枯的残烛。与几日前白帝城夜话时相比，他更显憔悴，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眸，在看到我进来时，艰难地凝聚起最后一点锐利的光。

他挥了挥手，殿内侍立的宫人和内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掩上了殿门。此刻，这宽阔的寝殿内，只剩下我与这位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大汉皇帝。

“仓元……近前来。”他的声音嘶哑、虚弱，几乎被殿外隐约的江风淹没。

我快步走到榻前，单膝跪地：“陛下，臣在。”

他凝视着我，目光仿佛要穿透我的灵魂，半晌，才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似乎耗尽了力气：“孔明之才……胜朕十倍，足可托付社稷……李严，乃东州股肱，可用，然……需制衡。”

我的心猛地一跳。他果然提到了李严！

“朕……将身后事，明托孔明与李严……”他停顿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复，呼吸更加急促，“然……朝廷之势，需有第三方力量……朕观你久矣，忠勇有肝胆，更兼……卓识奇谋，非池中之物……”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郑重，带着一种帝王最后的审视与托付：“朕要你……答应朕。竭诚辅助孔明，稳固汉室……同时，替朕……看住李严。非是不信，而是……帝王之道，不得不防。你，可明白？”

我浑身一震，抬起头，迎上他那双燃烧着最后火焰的眼睛。这已不是简单的信任，这是将他死后的朝局平衡，将他刘氏江山的部分未来，压在了我的肩上！我被赋予了与诸葛亮、李严截然不同的角色——一条隐藏在暗处，维系平衡，必要时予以制约的“暗棋”！

“陛下……”我声音艰涩，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

“答应朕！”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俯下身，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臣……周仓，对天起誓！必竭尽所能，辅佐丞相，稳定汉室。李严若存异心，或危及社稷，臣……纵万死，亦为陛下除之！”

听到我的誓言，刘备紧绷的身体似乎松弛了一些，眼中的锐光也渐渐涣散，他喃喃道：“好……好……如此，朕……可稍安心去见云长、翼德矣……”

他的目光越过我，望向虚空，仿佛看到了桃园中结拜的兄弟，看到了那段金戈铁马的岁月。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陛下？陛下！”我急忙起身探视，却发现他的呼吸已然停止，面色归于永恒的平静。

建安二十六年夏，汉昭烈帝刘备，崩于白帝城。

我站在原地，望着榻上那具曾承载着复兴汉室梦想的躯体，心中百感交集。巨大的信任与沉重的责任交织在一起，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殿门被轻轻推开，得到讯息的诸葛亮、李严以及一众重臣涌入殿内。悲声顿时响起，跪倒一片。

诸葛亮扑到榻前，泣不成声。李严亦伏地痛哭，表现着臣子的哀恸。

在一片混乱与悲声之中，李严抬起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站在榻前、尚未从这巨大转折中完全回过神的我。他的哭声微微一顿，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却无比清晰的惊疑与深深的忌惮。

他看到了我先于所有人留在驾崩的皇帝身边，他无法猜测先帝最后单独对我说了什么。但正是这份未知，让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那一刻，我知道，先帝这步暗棋，已经悄然落下。未来的蜀汉朝堂，因为刘备这最后的嘱托，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