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溯温的生活像一台精密运行的仪器,规律得近乎刻板。每周一、三、五上午有课,周二、四全天泡在实验室或办公室,周末则彻底属于他的私人领域,雷打不动。
那天讲座结束后,他将沈弋的名片随手塞进了书桌抽屉的角落里,与一些过期优惠券、不知名的U盘为伍,很快便将这个过于耀眼且带着侵略性的男人抛诸脑后。于他而言,沈弋不过是众多试图与他建立联系的校外人士之一,或许动机更不明朗些,但本质上并无不同。
然而,沈弋显然不这么认为。
周二下午,林溯温正在办公室批改研究生那令人头疼的论文初稿,院长亲自打来了电话。
“溯温啊,有个好消息!”院长的声音透着兴奋,“弋远集团,你知道吧?就是那个沈弋,年轻有为啊!他们集团决定给我们数学院设立一个‘溯光基金’,专门用于支持基础数学研究和优秀学生的奖学金,首批捐赠就是这个数!”院长报了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林溯温握着电话,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溯光”?这名字……
“这是好事,院长。”他语气平淡地回答。
“当然是好事!而且,沈总那边特别提出,希望这个基金的项目运作,能由你来牵头负责,说是非常欣赏你的学术眼光。”院长乐呵呵地说,“你看,这周五下午,沈总那边派人过来初步接洽,你这边方便吗?”
林溯温想拒绝。他讨厌额外的、无谓的社交和工作。但院长语气里的期待,以及这笔基金对学院的意义,让他把到了嘴边的推辞咽了回去。
“……好的,院长。”他听见自己说。
周五下午,学院的小会议室。
林溯温到的时候,院长和几位院领导已经在了,正热情地与一个背对着门口的高大身影寒暄。听到开门声,那人转过身,正是沈弋。
他今天穿得没那么正式,一件深蓝色的高定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和腕上价值不菲的手表。他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商业微笑,但在看到林溯温的瞬间,那笑容里似乎掺入了一丝真实的温度。
“林教授,又见面了。”沈弋主动伸出手。
林溯温顿了一下,还是伸手与他轻轻一握。“沈先生。”
会议的内容主要是关于基金的使用章程和初步规划。沈弋带来的团队专业且高效,提出的方案也充分尊重学术规律,几乎挑不出毛病。整个过程中,沈弋大部分时间都在倾听,偶尔发言,观点犀利,直指核心,展现出与他玩世不恭外表不符的精明与沉稳。
但他的目光,却总有似无地落在林溯温身上。
林溯温坐在他对面,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他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绒衫,银发依旧松松地束在左侧,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他发言不多,只有在被问及具体学术问题时,才会言简意赅地给出意见,声音平稳,逻辑清晰。
只有坐在他旁边的秦风——被拉来作陪的历史系副教授,也是林溯温少数能称之为朋友的人——敏锐地察觉到,林溯温放在桌下的手,指尖有些不耐烦地轻轻点着膝盖。这是他不耐烦或者想离开时的小动作。
秦风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对面那位年轻英俊、气场强大的沈总,又瞥了一眼身边这位浑然不觉(或者根本不在意)自己正被“特殊关注”的好友,心里大概明白了七八分。
会议结束,双方达成初步意向。院长等人热情地邀请沈弋共进晚餐,沈弋婉拒了,理由是要回公司处理急事。
“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沈弋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林溯温身上,“关于基金后续与科研结合的具体细节,我想再单独向林教授请教一下,不知林教授是否方便,找个地方简单聊几句?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众目睽睽之下,又是以公事为名。林溯温找不到理由拒绝。
院长立刻拍板:“当然方便!溯温啊,你就和沈总好好聊聊,务必把合作细节敲定清楚。”
五分钟后,林溯温坐上了沈弋那辆低调但内饰奢华的黑色轿车。车内弥漫着淡淡的、和他身上一致的雪松香气。
“林教授想喝点什么?咖啡?或者茶?”沈弋一边示意司机开车,一边问道,语气自然得仿佛两人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不用,谢谢。”林溯温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沈先生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问。”
沈弋低笑一声,身体微微向后靠,放松的姿态。“林教授还是这么……直接。”他顿了顿,“其实公事在会议室已经谈得差不多了。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和你单独待一会儿。”
林溯温转回头,琥珀色的眸子平静地看着他,带着一丝不解:“为什么?”
他的直接让沈弋噎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笑容更深,也更“不要脸”起来。“因为林教授很有趣。”他看着林溯温那双清澈得过分的眼睛,补充道,“而且,很好看。”
林溯温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处理这句过于直白的话。然后,他重新将头转向窗外,只留给沈弋一个线条优美的侧脸和晃动的银色发梢,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沈先生,这种没有意义的社交对话,浪费彼此时间。”
沈弋看着他耳廓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粉色,心情大好。他知道,对于林溯温这种人,迂回战术远不如直球有效。害羞?不,他判断,林溯温更多的可能是困惑,以及对于无法理解之事本能地回避。
“好,那说点有意义的。”沈弋从旁边拿出一个设计简约的纸袋,递到林溯温面前,“听说林教授喜欢话梅?这是朋友从日本带回来的,一种手工制作的梅干,据说口感很特别,试试看?”
林溯温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了纸袋上。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喜欢话梅这件事,除了秦风、叶星回等寥寥几人,几乎没人知道。沈弋是怎么……
他没有接,只是看着沈弋,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
“沈先生调查我?”
“是了解。”沈弋面不改色,将纸袋又往前送了送,“追求喜欢的人之前,做足功课,不是最基本的礼貌吗?”
“追求?”林溯温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眉头彻底皱了起来,“沈先生,我们并不熟。而且,我对恋爱没有兴趣。”
“没关系,”沈弋的笑容依旧灿烂,带着势在必得的笃定,“我们来日方长。你可以先从收下这袋话梅开始。”
车子此时缓缓停在了林溯温所住的高级公寓楼下——沈弋甚至没有问他地址。
林溯温看着那袋话梅,又看看沈弋那双带着笑意却无比执着的眼睛。他很少遇到这样让他无法应对的局面。拒绝显得矫情,接受又仿佛是一种默许。
最终,他伸手接过了纸袋,低声道:“谢谢。沈先生,再见。”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推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公寓大堂,背影挺拔而疏离。
沈弋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情绪。他摩挲着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递送纸袋时,不经意触碰到对方微凉指尖的触感。
“开车。”他对司机说。
车子缓缓驶离。沈弋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秦风教授吗?我是沈弋。冒昧打扰,关于溯光基金,还有些历史人文层面的合作构想,想向您请教,不知明天是否有空共进午餐?”
电话那头的秦风似乎并不意外,笑着应承下来。
沈弋放下手机,看向窗外。接近一座冰山需要耐心、策略,还有……内应。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无论是商场,还是情场。
而此刻,公寓内。
林溯温站在客厅中央,看着手里那袋包装精美的话梅。他拆开包装,取出一颗放入口中。
酸涩中带着回甘,口感层次丰富,确实比他常吃的牌子要特别。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车流如织。那个男人的身影早已不见。
追求?
林溯温咀嚼着这个词,口腔里弥漫着话梅的酸甜滋味。他的人生计划里,从未包含过这个词,也未曾设想过另一个人的存在。
麻烦。
这是他最终给沈弋下的定义。
但……话梅的味道,还不错。
他将剩下的梅干仔细封好,放进了冰箱里那个专门存放零食的格子。然后,像往常一样,瘫倒在沙发上,拿起平板,点开了一部收藏已久的动画电影。
只是今天,电影开场了十分钟,他的目光却偶尔会飘向窗外,思绪有些难以集中。
那个带着雪松香气、笑容耀眼又讨厌的男人,似乎比他想象中,更难被轻易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