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连着下了几场雨，天气骤然转凉。林溯温的办公室里，暖气开得很足，但他还是觉得有些手脚冰凉。他体质偏寒，每到换季或是天气突变时，总会有些不舒服。
周五下午，他上完本学期最后一节大课，回到办公室时，感觉额角隐隐作痛，喉咙也有些干涩。他皱了皱眉，从抽屉里拿出常备的保温杯，喝了几口温水，打算按原计划去图书馆查些资料。
刚收拾好东西，手机响了，是秦风。
“溯温，晚上系里有个小聚餐，给新来的王老师接风，你来不来？”
“不了。”林溯温想也没想就拒绝，“我有点累，想回家休息。”
电话那头的秦风顿了顿，似乎听出了他声音里的一丝异样：“你声音怎么有点哑？没事吧？”
“没事。”林溯温不欲多言，“挂了。”
他背起那个用了多年的、有些磨损的帆布包，里面装着笔记本电脑和几本厚重的专业书，走出了办公室。路过行政楼时，恰好看到院长正满面春风地送沈弋一行人出来。沈弋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正侧耳听着院长说话，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林溯温下意识地想避开，但沈弋的目光已经精准地捕捉到了他。
“林教授。”沈弋出声叫他，语气自然熟稔。
院长也看到了他，笑着招手：“溯温啊，正好，沈总这边基金的事情基本定下来了，后续还有些细节……”
林溯温只好走过去，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他脸色比平时更白一些，唇色也有些浅，虽然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沈弋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林教授脸色似乎不太好？”沈弋打断院长的话，目光带着审视落在林溯温脸上。
院长这才仔细看了看：“哎呦，溯温，你是不是不舒服？看着是没什么精神。”
“我没事。”林溯温重复着这句话，只想尽快离开，“院长，沈先生，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我送你。”沈弋几乎是立刻接口，语气不容置疑，“正好关于基金项目遴选标准，我还有点想法，路上跟你聊聊。”他转向院长，笑容无懈可击：“院长，那我们就先走一步，后续流程我的团队会跟进。”
院长自然乐见其成，连连点头：“好好好，沈总太客气了，溯温，你就跟沈总好好聊聊。”
林溯温想拒绝，但沈弋已经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了他肩上那个看起来不轻的帆布包，动作流畅得仿佛做过无数次。林溯温手里一空，愣了一下，沈弋已经侧身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围还有其他人，林溯温不习惯在公众场合拉扯，只好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跟着沈弋走向他那辆停在路边的车。
司机早已下车打开了后座车门。沈弋将林溯温的包放在副驾驶，然后示意林溯温上车。
车内温暖的空气包裹上来，林溯温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沈弋坐进来，关上车门，对司机报了林溯温公寓的地址，然后便转向他。
“哪里不舒服？”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少了平日的戏谑，多了几分认真。
林溯温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头痛似乎加剧了。“有点头疼，可能着凉了。”他难得地没有硬撑，或许是确实不舒服，也或许是这封闭空间里过分的安静和暖意削弱了他的防备。
沈弋没再说话，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微凉的手指触碰到皮肤，林溯温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想躲开，但那只手已经收了回去。
“有点低烧。”沈弋皱眉，从车载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他，“先喝点水。”
林溯温接过水，小口喝了几下。冰凉的水划过干涩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适。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沈弋没再提什么基金标准，只是拿出手机，快速发了条信息出去。然后，他调整了一下空调出风口，避免直吹到林溯温。
林溯温靠在窗边，闭目养神。他能感觉到沈弋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专注和……担忧？这让他有些烦躁，又有些莫名的……无所适从。
到了公寓楼下，林溯温道了声谢，伸手去拿自己的包。
“我送你上去。”沈弋已经拎起了那个帆布包，语气理所当然。
“不用……”
“你看起来随时会晕倒。”沈弋打断他，眼神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至少把你送到门口。”
林溯温确实觉得头晕脚软，没再坚持。
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林溯温靠着轿厢壁，银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垂落，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沈弋站在他身侧，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类似雪松混合着书卷气的干净味道。
走到公寓门口，林溯温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手指因为无力而有些颤抖，试了几次都没对准锁孔。
沈弋看不下去，接过钥匙，轻易地打开了门。
“谢谢，你可以……”林溯温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他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门框。
沈弋脸色微变，立刻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半强迫性地将他带进了屋内。
“你的药放在哪里？”沈弋关上门，将林溯温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沉声问道。
林溯温蜷在柔软的沙发里，意识有些模糊，指了指电视柜下面的抽屉。
沈弋快步走过去，打开抽屉，里面果然整齐地放着一些常用药。他找到退烧药和感冒药，又去厨房倒了杯温水。
回到客厅时，他发现林溯温已经歪在沙发上，眼睛半阖着，长长的银色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有些急促。
沈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林溯温的脸颊：“林溯温，先把药吃了。”
林溯温勉强睁开眼，就着沈弋的手，乖乖把药片吞了下去，喝了几口水。然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瘫软回去，闭上了眼睛。
沈弋看着他这副脆弱又顺从的样子，与平日那个清冷疏离的高岭之花判若两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他叹了口气，伸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束碍事的银色长发从他脸颊边拨开，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微烫的皮肤，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站起身，这才有暇打量这个公寓。
和他想象的差不多，极简的北欧风格，以白色和浅灰色为主调，干净得一尘不染，但也……缺乏生活气息。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又处处透着主人的“真面目”。
巨大的投影幕布占据了一面墙，旁边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动画蓝光碟和手办，从经典的宫崎骏到热门的少年漫，应有尽有。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上，散落着几包不同品牌的零食和话梅包装袋。双开门冰箱上，贴着几张便签，字迹清隽，似乎是购物清单或者提醒事项。
最显眼的是客厅角落那个巨大的、铺着柔软地毯的“懒人沙发区”，旁边立着一盏落地灯，灯下散乱地放着几本翻开的漫画书和一本看到一半的数学期刊。
冰冷整洁的表象下，藏着一个懒散、热爱动漫和零食的灵魂。
沈弋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这才是真正的林溯温。那个在讲台上光芒四射、在生活中却笨拙得连钥匙都插不好的林教授。
他去卧室拿了一条薄毯，轻轻盖在林溯温身上。然后，他挽起袖子，走进了厨房。
冰箱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被塞得满满当当。各种饮料、水果、酸奶，以及大量的零食和半成品食材，琳琅满目，却唯独缺少适合病人吃的清淡食物。
沈弋拿出手机，又发了条信息。然后，他从冰箱里找出生姜和红糖，熟练地开始清洗、切片。他从小独立，后来又在外留学，基本的生存技能并不缺乏。
当林溯温被一阵细微的声响吵醒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毯子，头痛减轻了不少，但身上还有些乏力。
然后，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带着甜味的姜糖气息。
他撑起身子，看向厨房。暖黄的灯光下，沈弋正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高大的身影在厨房里显得有些局促。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正用勺子轻轻搅动着锅里的东西。
那个画面，充满了违和感，却又奇异地……温馨。
林溯温有些怔忪。他独居多年，生病时要么硬扛，要么就是表弟叶星回咋咋呼呼地过来照顾一番，从未有过这样的场景——一个几乎可以算是陌生人的男人，在他的厨房里，为他熬着姜糖水。
沈弋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身，看到他醒了，便端着一个小碗走了过来。
“醒了？感觉好点没？”他在沙发边坐下，将碗递给他，“趁热喝了，驱寒。”
碗里是澄澈的姜糖水，冒着热气。
林溯温看着那碗水，又看看沈弋。暖色的灯光柔化了他五官的棱角，那双总是带着戏谑和侵略性的眼睛里，此刻只有清晰的关切。
他沉默地接过碗，指尖感受到瓷碗传来的温热。他小口小口地喝着，辛辣中带着甜意的液体滑入喉咙，暖意顺着食道蔓延到四肢百骸。
很舒服。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还有些沙哑。
“不客气。”沈弋看着他低头喝水的样子，柔软的发丝垂落，乖巧得让人心头发软，“我让人送了粥过来，等会儿到了你吃点再休息。”
林溯温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温润了许多：“你……不用回去吗？”
沈弋挑眉，露出一个他惯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怎么？利用完了就赶人？林教授，过河拆桥可不是好习惯。”
林溯温被他噎住，低下头继续喝水，不说话了。耳根却又悄悄漫上一点不易察觉的淡粉。
门铃适时响起，是沈弋叫的养生粥外卖到了。
沈弋去取了外卖，将粥和小菜在餐桌上摆好。“过来吃点东西。”
林溯温确实有些饿了，他放下已经空了的碗，起身走到餐桌旁坐下。粥熬得软烂，配着清淡的小菜，很适合他现在虚弱的肠胃。
他安静地吃着，沈弋就坐在他对面，没有动筷，只是看着他吃。
气氛有些微妙。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试探和攻防的紧张，而是一种……近乎安宁的静谧。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
吃完粥，林溯温的精神好了不少。他看着沈弋，认真地说：“今天，真的谢谢你。医药费和粥的钱……”
“打住。”沈弋抬手，打断他，“林溯温，我做的这些，不是为了听你算钱的。”
林溯温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纯粹的困惑：“那你是为了什么？”
沈弋与他对视，目光深邃，一字一句地说：“为了让你习惯我的存在。”
林溯温愣住了。
沈弋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动作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家。“你好好休息，记得按时吃药。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把碗筷放进洗碗机，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走到门口。
“沈弋。”林溯温突然叫住他。
这是林溯温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沈弋回头。
林溯温站在客厅中央，灯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银发如瀑。他看着沈弋，语气依旧平淡，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路上小心。”
沈弋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容。
“知道了。”
门被轻轻关上。
林溯温站在原地，听着门外脚步声远去。公寓里恢复了寂静，却仿佛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气息。他走到厨房，看着那口刚刚熬过姜糖水的锅，又摸了摸自己已经退烧的额头。
麻烦。
他在心里再次给沈弋贴上标签。
但这一次，这个标签后面，似乎被打上了一个小小的、模糊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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