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的风暴过后,世界仿佛被雨水洗刷过一般,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宁静。林溯温的生活回到了受伤前的轨道,却又处处不同。
他的手臂还需要固定,脚踝也未能完全康复,但沈弋的“照顾”已然制度化、常态化。每天早上,沈弋会准时出现在公寓门口,带着不重样的早餐,送他去学校;傍晚,无论多忙,都会来接他下班,然后系上那条柴犬围裙,在厨房里变出合他胃口的晚餐。
他不再询问“方不方便”,林溯温也不再试图拒绝。一切变得理所当然,像呼吸一样自然。
周五晚上,沈弋有个推不掉的商业酒会。他提前帮林溯温准备好了晚餐,放在保温餐盒里,细致地交代了加热方法和吃药时间,才匆匆离开。
公寓里第一次只剩下林溯温一个人。
他坐在餐桌前,吃着沈弋精心准备的、却因为放置时间稍长而口感略有变化的饭菜,忽然觉得有些食不知味。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冰箱运行的微弱嗡鸣,投影幕布暗着,没有电影的背景音,也没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这种熟悉的、他曾经无比适应的独处寂静,此刻却显得格外空旷和……冷清。
他下意识地看向玄关,那里少了一双属于沈弋的定制皮鞋。空气里,那令人安心的雪松气息,似乎也淡了许多。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烦躁。他放下勺子,没了胃口。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弋发来的信息,一张酒会现场的照片,水晶灯璀璨,衣香鬓影,他站在人群中央,举着酒杯,脸上是惯常的、疏离而礼貌的商业微笑。附言:【无聊。想回去了。】
林溯温看着那条信息,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他想回复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莫名的情绪。最终,他只回了一个字:【嗯。】
放下手机,他拄着拐杖,慢吞吞地挪到客厅沙发,拿起平板,想找部电影看,手指在界面上划来划去,却始终无法专注。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沈弋。
想起他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时,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想起他低头专注地为自己剔鱼刺时,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想起他在研讨会上,面对众人审视目光时,那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的挺拔背影;想起他因为流言而震怒时,眼神里冰冷的狠戾,和转向自己时,瞬间融化的温柔……
一帧帧画面,清晰得如同就在眼前。
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感,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在他冰封的心湖下积蓄了太久,终于在这一刻,冲破了最后一道壁垒,汹涌而出。
不是困惑,不是麻烦,不是依赖。
是心动。
清晰无误,无法自欺。
他,林溯温,对沈弋,心动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让他有瞬间的眩晕。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平板边缘,指节泛白。
怎么会?
他试图用理智去分析这种情感的产生机制——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吊桥效应?还是单纯的习惯和依赖?
但他发现,所有的理论模型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情感的发生,本身就是最不遵循逻辑的混沌系统。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是沈弋蹲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说“保护你,是我的本能”时,那双深邃眼眸里,不容错辨的认真。
是因为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吗?是因为他强势的维护吗?还是因为,他看穿了自己冰冷外壳下的笨拙和孤独,却依然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地靠近?
或许,都是。又或许,只是因为他是沈弋。
那个笑起来有点坏,认真起来让人无法抗拒,只对他一个人“不要脸”的沈弋。
林溯温靠在沙发上,抬起左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那里,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清晰而急促地跳动着,一声一声,敲打着他的肋骨,宣告着某种情感的苏醒。
他不再试图否认或分析。
他接受这个事实。
他,对沈弋,动了心。
不知过了多久,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到他。
林溯温抬起头,看到沈弋推门进来。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衫,领带扯松了,脸上带着一丝酒后的慵懒和疲惫,但在看到他的瞬间,眼神立刻亮了起来,像是倦鸟归巢。
“还没睡?”沈弋换上拖鞋,走过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外面夜风的微凉。
“嗯。”林溯温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沈弋有些泛红的眼眶和微皱的衬衫上。
沈弋在他身边坐下,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又看了看他打着石膏的手臂:“晚上吃的什么?药吃了吗?手臂还疼不疼?”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若是以前,林溯温会觉得他啰嗦。但此刻,听着他带着微醺酒意的、有些沙哑的嗓音,看着他眼底清晰的担忧,林溯温只觉得心口那片刚刚被岩浆熨烫过的地方,变得更加柔软。
“吃了。不疼。”他一一回答,声音比平时温和了许多。
沈弋似乎有些意外于他今晚的“配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忽然凑近了些,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林溯温的耳廓,声音压低,带着点蛊惑的意味:“林教授,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林溯温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他能清晰地看到沈弋近在咫尺的俊脸,看到他眼底映出的、自己的缩影。
“哪里不一样?”他听见自己问,声音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早已擂鼓喧天。
沈弋盯着他看了几秒,像是要从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找出破绽,最终却笑着摇了摇头,重新坐直身体,揉了揉眉心:“可能是我喝多了。总觉得……你今晚看我的眼神,没那么冷了。”
他说着,打了个哈欠,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语气带着浓浓的倦意:“那群老狐狸,灌起酒来没完没了……还是家里舒服。”
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在林溯温身边的沙发上,睡着了。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林溯温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侧脸。暖黄的灯光下,沈弋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平日里那股迫人的气势收敛殆尽,只剩下纯粹的疲惫和安宁。
家里。
他说,家里舒服。
林溯温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
他看了沈弋许久,然后缓缓伸出手,用左手,极其轻缓地,拂开了垂落在他额前的一缕黑发。指尖触碰到他微烫的皮肤,像触电般缩回。
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珍视。
他没有叫醒他,也没有离开。只是拿起旁边叠好的薄毯,轻轻地盖在了沈弋身上。
然后,他重新拿起平板,却没有再看,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前所未有地、鲜活而滚烫地跳动着的、属于自己的心。
窗外,月色如水,悄然漫过窗棂。
冰山依旧,但其核心深处,早已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