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枫叶染红了城市的角落。一个周五的傍晚,沈弋来接林溯温下班时,神色间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郑重。
车子没有直接开回公寓,而是驶向了城郊的方向。林溯温看着窗外越来越稀疏的灯火和隐没在林木间的独栋建筑,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我们去哪里?”他问,声音平静,放在膝盖上的左手却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沈弋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握住。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回家。”沈弋侧过头看他,眼神里有歉意,也有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父母想见见你。”
尽管有所预感,亲耳听到时,林溯温的心还是猛地沉了一下。见家长。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他和沈弋的关系,将要直面最现实、也最不可控的审视。
他的世界里,只有公式、数据和逻辑。人际关系于他而言,尤其是这种复杂的家庭关系,是比非线性偏微分方程更棘手的难题。
“紧张了?”沈弋敏锐地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别怕,有我在。”
林溯温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问:“他们……知道我的情况吗?”
“知道。”沈弋回答得干脆,“我早就跟他们摊牌了。我说,我找到了想共度余生的人,是个男人,是位教授,叫林溯温。”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林溯温能想象到,这背后必然经历过一番不小的风波。
“他们……同意?”
沈弋笑了笑,带着点混不吝的痞气:“我认定的事,他们同不同意,结果都不会改变。不过,”他语气缓和下来,“我妈好奇心重,想亲眼看看是什么样的天仙,能把她眼高于顶的儿子迷成这样。我爸嘛,比较看重能力。”
天仙……林溯温因为这个形容微微蹙眉,但沈弋话语里的维护之意,像暖流般缓缓注入他有些发紧的心房。
车子最终驶入一处环境清幽、戒备森严的别墅区,在一栋灯火通明的中式宅院前停下。
佣人早已等候在门口,恭敬地引他们入内。宅邸内部是沉稳的中式风格,低调中透着不动声色的奢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息。
走进客厅,林溯温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位沙发上的沈家父母。
沈父沈宏远年约六旬,穿着中式盘扣上衣,面容严肃,眼神锐利,不怒自威,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他手中端着一杯茶,目光如炬地落在林溯温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
沈母苏婉则显得温和许多,穿着一身藕荷色旗袍,保养得宜,气质雍容。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但在看到林溯温的瞬间,眼底还是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随即化为更深的探究。
“爸,妈,我们回来了。”沈弋牵着林溯温的手,走上前,姿态坦然自若,“这是溯温。溯温,这是我父母。”
林溯温能感觉到两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他微微颔首,声音清冷而礼貌:“伯父,伯母,你们好。我是林溯温。”
他的声音不大,却自带一种沉静的气场,并未因眼前的阵仗而露怯。银色的长发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肤色愈发白皙,琥珀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清澈见底,没有什么情绪,却也不显卑微。
苏婉率先反应过来,笑着招呼:“快坐,别站着。这位就是林教授吧,果然……气质非凡。”她斟酌了一下用词,目光忍不住又在林溯温脸上转了一圈。
沈宏远放下茶杯,声音沉稳:“林教授,坐。”
四人落座,佣人奉上茶点。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沈宏远开门见山,问题直接而犀利:“听沈弋说,林教授在X大数学院高就?不知主要研究哪个方向?”
“非线性偏微分方程与几何分析。”林溯温回答得言简意赅。
“哦?”沈宏远似乎来了点兴趣,“这个领域,应用前景如何?与实业结合点多吗?”
这是一个典型的、商人视角的问题。林溯温沉吟片刻,并未迎合,而是按照自己的理解,用尽可能通俗的语言解释了几句基础数学的重要性及其在更广阔领域(如金融模型、图像处理)的潜在影响。他的逻辑清晰,表述客观,不带任何夸大其词。
沈宏远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点一下头。
苏婉则更关心生活方面的问题,语气温和:“林教授平时工作很忙吧?一个人生活,饮食起居能照顾好自己吗?我看你好像有点清瘦。”
“还好。”林溯温答道,“习惯了自己处理。”
沈弋在一旁插话,语气带着点炫耀:“妈,这您就不用操心了,现在有我了。溯温的胃被我养得好多了。”
苏婉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又看向林溯温,笑容更深了些:“那就好。沈弋这孩子,别的不说,照顾人倒是细心。”
话题在沈弋有意无意的引导下,渐渐转向了些轻松的内容。他讲了讲林溯温在学术上的成就(虽然二老可能听不懂细节,但名头是响亮的),又说了些两人日常相处的趣事,当然,略去了那些惊心动魄的部分。
林溯温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只在被问及时才简短回答。他坐姿端正,仪态无可挑剔,那份天生的清冷和疏离,在这种场合下,反而成了一种不卑不亢的底气。
晚餐时,气氛缓和了不少。沈弋不断给林溯温布菜,动作自然熟稔。林溯温虽然话少,但礼仪周到,用餐姿态优雅。
沈宏远偶尔会问一两个关于当前经济形势或科技趋势的问题,看似随意,实则考验。林溯温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他有自己的见解,虽然不似商人圆滑,但视角独特,逻辑严密,偶尔几句点评,竟能切中要害,让沈宏远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饭后,沈宏远将沈弋叫去了书房,似乎有话要单独谈。
客厅里只剩下苏婉和林溯温。
苏婉打量着眼前这个安静得如同冰雪雕琢般的年轻人,叹了口气,语气真诚了许多:“林教授,不瞒你说,刚开始知道沈弋和你的事,我和他爸爸都是反对的。不是针对你个人,只是……这条路,毕竟难走。”
林溯温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但沈弋那孩子,从小就倔,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为了你,跟他爸爸吵过,也跟我闹过。”苏婉看着林溯温,眼神复杂,“他说,他活了近三十年,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确定过,想要和一个人过一辈子。”
林溯温的心微微一动,指尖蜷缩。
“今天见了你,我好像有点明白他了。”苏婉笑了笑,带着点释然,“你是个好孩子,干净,纯粹。沈弋跟你在一起,变得比以前更有人气儿了,也更……像家了。”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以后,沈弋就拜托你多担待了。他脾气有时候急,生意场上应酬多,你多包容。”
这几乎等于是认可了。林溯温有些怔忡,他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或者说,是沈弋在前面,为他挡掉了所有的风雨。
他抬起头,看向苏婉,琥珀色的眼眸里一片清澈,他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伯母,请放心。沈弋他……对我很好。我会……对他好的。”
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郑重的承诺。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带着千钧的真诚。
苏婉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终于露出了一个完全放松的、欣慰的笑容。
这时,沈弋和沈宏远也从书房出来了。沈宏远的脸色依旧严肃,但看向林溯温的目光,少了几分审视,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最终,他只是对沈弋说:“你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
然后,他对林溯温微微颔首:“林教授,以后常来。”
回去的车上,林溯温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久久没有说话。
沈弋有些担心,握住他的手:“怎么了?是不是不适应?我爸那个人就那样,脸臭,但他没恶意。我妈看样子很喜欢你。”
林溯温转过头,看着他,路灯的光影在他脸上明灭不定。他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不适应。”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才慢慢地说:“你的家人……很好。”
沈弋愣了一下,随即心头涌上巨大的狂喜和酸涩。他知道,对于林溯温来说,说出这句话有多么不容易。这代表着,他真正开始尝试接纳,并愿意融入他的世界。
他紧紧握住林溯温的手,十指相扣。
“嗯,他们很好。”沈弋的声音带着笑意,也带着无比的坚定,“以后,也是你的家人。”
家宴的风波,看似平静度过。但林溯温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或许还有更多的考验,但此刻,看着身边这个男人紧握的手和坚定的眼神,他心中那片曾经荒芜的冰原,似乎也生出了抵御风雪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