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化沂
雨丝斜织,把临潼的山峦洇成一幅青灰水墨
我撑伞走进秦兵马俑博物馆,檐角悬着水珠,一滴、两滴,像两千年前咸阳宫檐下未干的墨迹
展厅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一号坑前,千军万马列阵而立——
陶土烧制的将军凝目远方,跪射俑弓弦犹张,车士甲片层叠如鳞……
他们被一层澄澈的玻璃温柔隔开
我下意识伸出手,指尖轻轻贴在冰凉的展柜上
就在那一瞬,雨声仿佛退远了
玻璃不是阻隔,倒像是一面被时光擦亮的铜镜——
我看见黄沙漫卷的函谷关,听见战车碾过夯土驰道的轰鸣;看见李斯伏案篆写“书同文”的竹简,看见蒙恬持节北击匈奴的朔风猎猎;甚至闻到阿房宫廊柱间飘散的椒兰香,混着新铸青铜剑刃上未冷的硫磺气息……
他们不是沉睡的陶俑,而是站着的史书
两千年的光阴,并未将他们风化,只是把壮烈酿成了静默,把雷霆锻成了陶土里的筋骨
雨还在下
我收回手,玻璃上留下淡淡雾痕,像一句未落款的秦简
我心说:“所谓‘触摸历史’,或许并不需要指尖相触,当心沉下来时,哪怕隔着一层玻璃,也能听见大秦的心跳,沉、稳、不息,如渭水东流,如钟鼎长鸣”
我转身离开博物馆,青铜门缓缓合拢的轻响,像是一卷卷竹简悄然收束
雨丝更密了,青石台阶被洗得发亮,倒映着灰云低垂的天光
就在我抬脚踏下最后一级台阶的刹那,视线忽然一颤:那是三朵花
不是长安冬日该有的颜色——
一朵赤如未冷的炉火,一朵玄似秦旌沉夜,一朵白若新琢玉圭
它们静静浮在湿漉漉的空气里,不沾水汽,不随风摇,花瓣边缘泛着极淡的、类似错金银铜器上流动的微光
我下意识伸出手……
指尖未及触到,脚尖便已离地——
“嗒”
一声清脆的细响,却不是落在石阶上
是夯土,温厚、微潮、带着黍稷与新漆的微香
风扑面而来,却不再是西安的湿冷,而是裹着咸阳宫方向飘来的鼓乐余韵、市肆鼎沸的人声、还有远处咸阳桥头车轮碾过木板的“吱呀”声
我站在一条宽阔的街道中央
两旁是赭红高墙,檐角悬着青铜风铎,响声如编钟余韵;衣袂掠过身边:褐衣短打的隶臣扛着竹简匆匆而过,腰间铜带钩撞出清响
一辆驷马安车驶过,车辕上漆书“左庶长府”,车轮压过路面时,溅起细小的、泛着金粉光泽的尘——
那是掺了云母碎屑的秦代“金屑道”,专为富贵之人所铺
我抬了抬头,咸阳城楼巍然矗立,旌旗猎猎,黑底白字,赫然是两个古篆:「大秦」
墨色浓重如血未干,仿佛刚从史官笔尖滴落
我低头看,掌心空空
可方才那三朵花,已悄然化作一枚温润的玉珏,静静卧在手心——
正面阴刻云雷纹,背面竟有极细小的秦小篆,只有三个字:「子时归」
看着这梦幻的一切,我突然想起了曾经看到的一篇报道:考古队曾在兵马俑坑西侧探方里,发现过三枚未经入葬的、散落的玉花瓣
形制奇特,非礼器,非佩饰,碳十四测年,正属始皇三十七年冬……
那一年,是他最后一次东巡,归途中病逝于沙丘
而今天,是十二月十七日
是两千二百四十年后的,同一个雨日
我想往哪走?在这同乡异地
我应往哪去?在这同乡异地
是去市集买一串炙豚肉?可我哪来的秦半两
还是去学室听博士讲《仓颉篇》?可我怎会知道学室的位置
亦或是跟着那辆左庶长府的车,去看看阿房宫正在绘的《渭水图》长卷?可我又是什么身份
时空未锁,故事待续,请选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