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的门被推开时,带进来一股夜晚街道特有的气味,混着汗和灰尘。
苏娇娇正在给一个发烧的小孩贴退热贴,头也没抬:“坐下等会儿。”
来人没坐。过了一会儿,小孩被妈妈抱走了,苏娇娇才抬起头。
靳朝站在柜台前,右手不自然地垂着,手指关节处破了几块皮,渗着血丝。
“又怎么了?”苏娇娇站起来,绕出柜台。
“手。”靳朝把右手往前伸了点,声音平平的。
苏娇娇抓过他的手看了看,不算严重,但需要清理。“打架?”
“练拳。”他说。
“地下拳击场?”
“嗯。”
她愣了愣,没有再接话。然后端来消毒用的水盆,让他把手放进去。
药水刺激伤口,靳朝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但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上次的肋骨,还疼吗?”苏娇娇一边用棉签清理伤口周围的污垢,一边问。
“好了。”
“好得挺快,”苏娇娇说,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看来没听我的建议。”
靳朝不接话。
清理干净,上药,缠上纱布。苏娇娇的动作很熟练,一气呵成。
“这两天别碰水,别用力。”她说,和上次说的话差不多。
靳朝点点头,用左手在裤袋里掏钱。
“三百。”苏娇娇说。
他付了钱,站起来要走。
“等一下。”苏娇娇叫住他,转身从后面的小冰箱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挂着一小瓶透明的液体。“这个,拿去。”
靳朝没接,看着她。
“葡萄糖,”苏娇娇说,把袋子塞进他左手,“看你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补充点能量,别死在我诊所门口。”
靳朝低头看着手里的袋子,冰凉的触感透过塑料袋传到手心。
“多少钱?”他问。
“送你的,”苏娇娇已经开始整理桌上的东西,“过期了,反正也要扔。”
靳朝站了一会儿,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转身推门出去了。
那之后,靳朝来的次数变多了。有时一周一次,有时隔两三天。
伤也五花八门:有时是肩膀青了一大片,有时是腿上擦破长长一道,有一次是眼角裂了个小口子,差点伤到眼睛。
每次来,苏娇娇都给他处理,说话还是那样,不冷不热的。
靳朝话很少,问一句答一句,不问就沉默。
苏娇娇那个登记的本子上,靳朝的名字后面,渐渐多了一行行记录。她每次都会写建议,虽然知道没用。
一个闷热的下午,没什么病人。苏娇娇正对着风扇发呆,门又被推开了。靳朝这次没受伤,至少外表看不出来。他手里拎着个小盒子,用油纸包着。
“给。”他把盒子放在柜台上。
苏娇娇看了一眼:“这什么?”
“芒果饭。”靳朝说,“医药费……总是不够。”
苏娇娇打开油纸,里面是切好的芒果和糯米饭,还冒着一点热气。
“糖分太高,”她说,“对伤口愈合没好处。”
“那扔了吧。”靳朝说,转身就要走。
“等等,”苏娇娇叫住他,拿起旁边的勺子挖了一口,放进嘴里。
很甜,糯米软糯,芒果新鲜。
“……还行。”她说,又吃了一口,“下次别买了,浪费钱。”
靳朝看着她吃,嘴角似乎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平了。
“嗯。”他应了一声,拉开门走了。
那天傍晚,苏娇娇坐在空荡荡的诊所里,把那盒芒果饭吃完了。
甜味在嘴里化开,她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了。
过了几天,靳朝又来了。这次伤在背上,一片淤紫。
苏娇娇给他涂药油的时候,忍不住问:“你到底欠了多少钱,要这么拼命?”
靳朝趴在床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很多。”
“不能干点别的?”
“来钱没这个快。”
苏娇娇用力揉开淤血,手下的人肌肉紧绷,但没哼声。
“命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她说。
靳朝沉默了很久,久到苏娇娇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
他却忽然开口:“我爸病了,要钱透析。我妹心脏不好,也要钱做手术。”
苏娇娇的手停了下来。
“我坐过牢,”靳朝继续说,声音很平,像在说别人的事,“出来找不到正经工作。只有这个来钱快。”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风扇转动的声音。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街灯一盏盏亮起来。
苏娇娇继续给他揉背,但力道轻了很多。
“翻个身,”她说,“前面也看看。”
靳朝慢慢翻过来。灯光下,他的脸依然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有一种很深的东西,沉甸甸的。
苏娇娇检查了他胸前,没什么新伤。
她拿起纱布,犹豫了一下,又放下。
“今天不收你钱,”她说,“药油送你了,自己记得涂。”
靳朝坐起来,看着她。
“看什么?”苏娇娇转过身去收拾东西,“快走,我要关门了。”
靳朝站起来,慢慢穿上衣服。走到门口,他停下来,回头说:“苏医生。”
苏娇娇没回头:“嗯?”
“谢谢。”他说,然后拉开门走了。
苏娇娇站在柜台后面,听着脚步声消失在街道上。
她拿起那个登记本,翻到靳朝的那一页。
最新的一条记录下面,她拿起笔,停顿了一下,然后写道:
“今天他说了家里的事。原来是这样。”
写完后,她合上本子,锁好抽屉。
诊所里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她走到门口,关掉灯,锁上门。
夜晚的唐人街依然热闹,各种声音从远处传来,但她这里,安安静静的。
她想起那盒芒果饭的甜味,又想起靳朝说“我坐过牢”时的语气。
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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