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淮安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心脏还在狂跳:“地图上看过,这片土质松,又连着旧采石场。连下几天雨,土吸饱了水,本来就不稳。墙根那棵树,根系把土掏得更松了。算他们运气‘好’,赶上时候了。”
叶峥看着谢淮安,眼神里除了敬佩,还有后怕:“公子,这太险了。万一塌的方向不对,或者塌得不够快……”
“没有万一。”谢淮安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不赌这一把,我们三个今晚都得死在那儿。”他摸了摸怀里,那几本湿了一半的账册还在。“东西拿到了,就值得。”
休息了一会儿,等雨小了些,三人才悄悄摸回府衙客院。幸好夜深雨大,没人发现他们出去过。
换下湿衣服,谢淮安顾不上疲惫,立刻在灯下翻阅那几本账册。越看,他的脸色越冷。这不仅仅是贪墨,这是一张庞大的、勾结地方豪强、盘剥百姓、侵蚀国本,甚至可能勾连军队的黑网。而网的顶端,隐隐指向长安。
他将关键页单独抄录下来,连同赵文启给的资料,整理好。这些,是他回京后,对付钱知府,甚至撬动更大目标的利器。
只是,经此一夜,他更加清楚,自己面对的敌人,有多么狠辣和不择手段。
又过了三天,谢淮安向钱知府告辞,说账目已基本核查清楚,要回京复命。钱知府这几天眼皮直跳,总觉得哪里不对,但看谢淮安态度如常,又说没查出大问题心里稍微踏实了点,假意挽留一番,便准备了丰厚的“程仪”(路费)。
谢淮安只收了规定的部分,其余退回,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临江府城。
马车出了城,走上官道。叶峥策马靠近车窗,低声道:“公子,后面有尾巴,两匹马,跟得不远不近。”
谢淮安闭着眼睛,嗯了一声:“意料之中。钱胖子不放心,派人盯着我们出他的地界。不用管,到了前面驿站,他们自然会回去。”
果然,到了下一个州的驿站,那两匹马就调头离开了。
回京的路走了七八天,比来时平静。谢淮安大部分时间在车里闭目养神,或者翻看整理那些证据。张默和叶峥轮流驾车、警戒。
越靠近长安,谢淮安的心情反而越复杂。临江府一行,他拿到了重要的筹码,但也更清晰地看到了官场腐败的触目惊心,以及言凤山势力渗透之深。前路,似乎更加艰险。
进城那天,是个阴天。高衍派人直接在城门处等着,说陛下要立刻召见。
谢淮安来不及回小院换衣服,风尘仆仆就进了宫。
武德殿偏殿里,萧武阳听完谢淮安的禀报,又仔细看了他呈上的部分证据抄件,久久没有说话。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着。
“私调军粮,高价倒卖,盘剥百姓……好,很好。”萧武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冷了几度。“钱守礼(钱知府)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他背后,是谁在撑腰?”
谢淮安垂首:“臣只查到,部分款项流向与虎贲卫东南驻军的采买有关联,但并无直接证据指向哪位大人。此案牵涉甚广,还需陛下圣裁。”
萧武阳看了他一眼,忽然问:“谢卿,这一趟,你觉得辛苦吗?危险吗?”
谢淮安坦然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辛苦危险,在所难免。”
“你倒是不居功。”萧武阳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此事你办得很好。明日起,你去御史台,任监察御史。专司监察百官风纪,尤其是……京城内外,与钱粮、军务相关的不法之事。你可愿意?”
监察御史,官阶不高,但权限不小,有风闻奏事、弹劾官员之权。这分明是要把他放在火上烤,同时也是给了他一柄尚方宝剑。
谢淮安立刻明白,这是皇帝要进一步用他来敲打、制衡言凤山一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