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幽蓝的苔藓光映在青铜门上，也映在解雨臣含笑的脸上，给他镀上一层不真实的冷色调。他身后的四个人呈扇形散开，动作无声，训练有素，完全堵死了所有退路。

筱雅握着钥匙的手僵在半空。黎簇下意识地侧身半步，挡在她和那扇门之间——尽管他知道这没什么用，四把枪正指着他们。

“解先生真是神出鬼没。”筱雅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地平稳。她慢慢收回手，钥匙还攥在掌心，没有放回防水袋。

“职业病。”解雨臣信步走来，皮鞋踩在潮湿的岩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他在距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扫过那些锈蚀的潜水装备，最后落在青铜门上。

“1978年……”他轻声说，像是在回忆，“霍秀秀那年才二十三岁，一个人背着这套装备潜入西湖。我的人在岸上等了她两天两夜，差点以为她回不来了。”

筱雅的手指收紧，钥匙的齿纹硌进掌心。

“你认识我母亲。”她说，不是疑问。

“认识。”解雨臣的视线转回她脸上，“还欠她一个人情。所以今晚……”他顿了顿，“我不会抢你的钥匙。”

这话让黎簇和筱雅都愣住了。四个持枪手下纹丝不动，但解雨臣的笑容里确实没有敌意——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

“那您这是……”黎簇谨慎地开口。

“观棋。”解雨臣说，走到一截倒下的钟乳石旁，用指尖拂去表面的灰尘，坐下，“顺便提醒一下两位年轻的棋手——你们这步棋，下得太猛了。猛到可能把棋盘都掀翻。”

筱雅盯着他：“掀翻了不好吗？”

“好，也不好。”解雨臣从怀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却没点燃，只是在指间把玩，“棋盘掀翻了，棋局自然结束。但棋盘上的人呢？有些会摔死，有些会趁机抢走散落的棋子，还有一些……”他看向青铜门，“会放出关在棋盘下面的东西。”

“门后到底是什么？”黎簇问。

解雨臣沉默了几秒。洞穴里只有水珠从钟乳石尖滴落的嘀嗒声，规律，冰冷。

“我父亲临终前跟我说过一句话。”他缓缓开口，声音在洞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说，九门守的不是宝，是祸。门后的东西，比我们想象过的所有噩梦加起来，还要糟。”

“那为什么还要守？”筱雅追问，“为什么不干脆毁了它？”

“因为毁不掉。”解雨臣终于点燃了那支烟，火光在他脸上跳跃一瞬，“九门试过，不止一次。炸药、酸蚀、甚至想用水泥把整个洞穴填平。但每次破坏之后，门都会自己‘修复’。不是物理上的修复，是……”他寻找着合适的词，“像是时间在它身上倒流。第二天来看，它又完好如初。”

黎簇后背发凉。他想起了自己背上那幅图——伤口明明在愈合，图案却越来越清晰，像刻进了骨头里。

“所以你们就守着，一代传一代？”筱雅的声音里带着讥讽，“守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祸害？”

“不然呢？”解雨臣吐出一口烟，烟雾在幽蓝的光线里缓缓上升，“至少门关着，里面的东西出不来。而且……”他看向筱雅，“九门也需要这扇门。”

“需要？”

“需要它来维持平衡。”解雨臣的语气变得严肃，“九门之所以是九门，不是八门也不是十门，就是因为当年定下的规矩——九家共守，相互制衡。谁也别想独占门后的秘密，谁也别想毁掉它。这种微妙的恐怖平衡，维持了一百多年。”

他站起身，走到青铜门前，伸手触摸那些繁复的纹路：“但现在，平衡被打破了。吴邪抽身，张家沉默，霍家凋零。剩下的几家开始蠢蠢欲动，都想成为那个‘开门的人’。而你们……”

他转回身，看着黎簇和筱雅：“你们是最大的变数。一个背着图，一个流着血。如果你们现在把门打开，不管门后出来的是什么，九门现在的格局都会彻底崩溃。到时候，就不是棋局了，是乱局。”

“乱局有什么不好？”筱雅往前走了一步，黎簇想拉她，没拉住，“反正现在的棋局，我们也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解雨臣看着她，眼神里有一丝欣赏，也有一丝怜悯。

“棋子至少知道自己在棋盘上。”他说，“乱局里，没人知道自己在哪。而且……”他顿了顿，“你真的准备好承受开门后的后果了吗？也许门一开，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们。”

筱雅抿紧嘴唇。她的手还握着钥匙，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黎簇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他说的有道理。我们什么准备都没有，万一……”

“万一门后真是灭世之灾？”筱雅接过他的话，声音很轻，“那我们就是千古罪人。”

洞穴里再次陷入沉默。解雨臣的烟燃到尽头，他掐灭烟蒂，小心地收进口袋——这个细节让黎簇意识到，他确实不想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

“我有个提议。”解雨臣重新开口，“你们把钥匙给我保管。我保证，在你们准备好之前，绝不让任何人打开这扇门。作为交换……”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U盘，抛给黎簇。

“这里面是解家掌握的所有关于‘门’和‘钥匙’的资料。比吴山居档案室里的更全，更新，包括最近二十年的观测记录。”

黎簇接住U盘，金属外壳冰凉。

“为什么给我们？”他问。

“因为你们需要。”解雨臣说，“没有信息的勇气叫鲁莽。有了信息，才能做真正的选择。”他看了眼手表，“给你们三分钟考虑。三分钟后，如果你们还是决定开门，我绝不阻拦。但后果自负。”

他说完，真的退到一旁，靠在那截钟乳石上，闭目养神。四个手下依然举着枪，但枪口微微下垂，不再直接对准他们。

黎簇和筱雅退到洞穴另一侧，靠近水潭。水流声能掩盖他们的低语。

“你怎么想？”筱雅问，眼睛盯着手中的钥匙。

“他在拖延时间。”黎簇低声说，“但U盘里的信息可能是真的。我们需要那些资料。”

“也可能是陷阱。U盘里有病毒，或者定位器。”

“有可能。”黎簇承认，“但他如果想硬抢，现在就可以。我们打不过他们。”

筱雅咬住下嘴唇——这是她极度纠结时的习惯。黎簇看着她侧脸，幽蓝的光线勾勒出她紧绷的下颌线。

“我有个想法。”黎簇突然说。

“什么？”

“我们不给他钥匙，也不现在开门。但我们跟他做另一个交易。”

筱雅转过头：“什么交易？”

黎簇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快速说了几句话。筱雅的眼睛慢慢睁大，随即眯起，里面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你确定？”她问。

“不确定。”黎簇老实说，“但这是我们现在能想到的，唯一能掌握主动权的办法。”

筱雅沉默了几秒，然后深吸一口气。

“行。”她说，“赌一把。”

两人走回洞穴中央。解雨臣睁开眼，看向他们。

“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筱雅举起钥匙，但没有递过去，“我们不给你钥匙，也不现在开门。但我们同意暂时维持现状。”

解雨臣挑眉：“那U盘……”

“我们要。”黎簇说，“但作为交换，我们还要别的东西。”

“哦？”解雨臣来了兴趣，“说说看。”

筱雅直视他：“第一，告诉我们九门现在各家的情况——谁在观望，谁在行动，谁跟谁结盟，谁跟谁敌对。”

“第二，”黎簇接上，“帮我们查清楚霍瑾的真实目的。她到底代表霍家哪一脉，她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第三，”筱雅说，“给我们一套安全的通讯设备，能联系到你，也能联系到……其他可能成为盟友的人。”

解雨臣听完，笑了。不是之前那种礼貌的、带着距离的笑，是真正觉得有趣的笑。

“你们这是想……建立自己的情报网？”

“我们想看清楚棋盘。”黎簇说，“看清楚之后，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解雨臣摸着下巴，思考了几秒。

“第一件事，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他说，“九门现在分三派：保守派，以张家为首，主张维持现状，继续守门；改革派，以解家和我个人为代表，认为九门需要变革，但反对激进手段；激进派……目前没有明确的领头人，但霍瑾和汪家残余势力都有这个倾向。”

他顿了顿：“至于各家关系，张家和解家目前是合作关系，但也互相提防。霍家……严格来说已经不算一家了，分裂成好几支，霍瑾是其中势力最大的一支。吴家，吴邪走了之后群龙无首，现在由王盟那小子勉强撑着，但撑不了多久。”

“汪家呢？”筱雅问。

“汪家元气大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解雨臣的表情严肃了些，“他们在暗处活动，目标很明确——抢到钥匙，开门，拿到门后的东西来复兴家族。你们是他们目前最重要的目标。”

黎簇感觉后背发凉。他想起那些如影随形的追兵，那些干净利落的袭击手段。

“第二件事，”解雨臣继续说，“霍瑾……她是霍秀秀的堂妹，理论上也是霍家嫡系。但她这一支当年在家族内斗中失势，一直被边缘化。她找你们，一方面是想借霍家血脉的名义重振家族，另一方面……”

他看向筱雅：“她可能知道一些关于你母亲的真相。一些连我都不知道的真相。”

筱雅的手指收紧。

“第三件事，”解雨臣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巧的黑色设备，比打火机还小，“加密通讯器。绿色按钮联系我，红色按钮……联系一个你们可能用得上的朋友。至于其他盟友，得你们自己去找。”

他把设备抛给黎簇，又看向筱雅手中的钥匙。

“那么，钥匙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总不能一直带在身上。”

筱雅和黎簇对视一眼。这是他们计划的关键一步。

“我们把它藏起来。”筱雅说，“藏在一个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如果你或其他任何人想开门，必须通过我们。”

解雨臣眼睛微眯：“藏哪？”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黎簇说，“但我们可以保证，在我们觉得时机成熟之前，钥匙不会出现。”

洞穴里安静了几秒。解雨臣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像是在评估这个提议的风险和诚意。

最后，他点了点头。

“可以。”他说，“但我需要一点保障。”

“什么保障？”

解雨臣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玻璃瓶，瓶子里是某种透明的胶状物。

“这是特制的荧光剂。涂在钥匙上，平时看不见，但用紫外线灯一照就会发光。”他说，“你们藏钥匙之前，涂一点。我不需要知道藏在哪里，只需要确认钥匙确实被藏起来了——而不是被你们随身携带，或者交给了别人。”

黎簇看向筱雅。筱雅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拔出钥匙，解雨臣上前，小心地在钥匙柄上涂了一层胶状物。几秒钟后，胶状物干了，完全看不出痕迹。

“好了。”解雨臣退后一步，“现在，请吧。”

筱雅握着钥匙，走到水潭边。她蹲下身，看似在寻找藏匿点，实际上手指在水下的岩石缝隙里快速摸索。黎簇站在她身后，挡住解雨臣的视线。

几秒钟后，筱雅站起来，手里已经空了。

“藏好了。”她说。

解雨臣打开一支紫外线手电，照向水潭。钥匙没有发光——显然不在水面附近。

“可以。”他关掉手电，“交易成立。U盘你们拿走，通讯器收好。我的人会负责清理你们来时的痕迹，确保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发现这条水下通道。”

他看了眼青铜门，又看了眼黎簇和筱雅。

“最后提醒一句：你们现在走上的这条路，没有回头箭。从今晚起，你们不再是棋子，而是真正的棋手。但棋手要承担的责任，也比棋子重得多。”

他转身，对四个手下做了个手势。五人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很快消失了。

洞穴里只剩下黎簇和筱雅，还有那扇沉默的青铜门。

筱雅走到水潭边，伸手从刚才摸索的岩石缝隙里，取出了那把钥匙——她根本没藏，只是做了个假动作。荧光剂在幽蓝的光线下微微反光。

“你……”黎簇愣住。

“兵不厌诈。”筱雅把钥匙小心地收进防水袋，挂回脖子上，“他给的信息可能是真的，但钥匙不能交出去。这是我们的底牌。”

她看了眼青铜门，门上的纹路在冷光中显得更加神秘。

“走吧。”她说，“该回去研究研究那个U盘了。”

两人重新潜入水潭，沿着来时的水下甬道返回。游出西湖水面时，已经凌晨三点。夜色深沉，湖边空无一人。

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岸，在树林里换下湿衣。装备包很重，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回短租房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但黎簇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不是他们和解雨臣达成了交易，而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掌握了主动权——用信息换时间，用钥匙做筹码，在九门的棋盘上，走出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步。

虽然这步棋走得险，走得悬。

虽然前路依然迷雾重重。

但至少现在，他们是握着棋子的人。

回到住处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黎簇把U盘插进笔记本电脑——电脑是老马给的二手货，但性能还行。

文件解压后，是一个庞大的数据库。里面不仅有文字记录，还有照片、视频、甚至一些实验数据。时间跨度从民国初年一直到上个月。

筱雅泡了两杯速溶咖啡，放在桌上。两人并排坐在电脑前，开始翻阅。

第一条记录就让他们屏住了呼吸：

“1912年，九门初代会议纪要。决议：青铜门后的存在命名为‘源’。特性：永生，无形，具强烈同化倾向。危险等级：甲上（最高）。处理方案：永久封存，九家共守。”

永生。无形。同化。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让人不寒而栗。

黎簇继续往下翻。后面是长达百年的观测记录：定期测量门的温度、振动频率、周围环境的异常变化。记录显示，门的“活性”在缓慢增强，尤其是最近二十年，波动越来越频繁。

最后一份报告是上个月的，结论只有一行字：

“‘源’的活跃周期已缩短至三十七天。预计三年内将达到临界点。届时，封存可能失效。”

三年。

黎簇和筱雅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原来九门守的不是什么宝藏，而是一个定时炸弹。一个三年后可能就会爆炸的炸弹。

而他们，差一点就提前引爆了它。

窗外，天彻底亮了。晨光透过薄窗帘照进来，在电脑屏幕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筱雅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所以吴邪……”她轻声说，“他早就知道了。所以他才会那么急，才会用那么极端的方式……”

黎簇想起吴邪疲惫的脸，想起他说的“这是你的命”。

原来那不仅仅是一句推卸责任的话。

那是一句预警。

“我们得重新计划。”黎簇说，声音因为熬夜而沙哑，“不能只是搅局，得想想……怎么解决这个‘源’。”

筱雅睁开眼，看向他。

“怎么解决？连九门百年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也许，”黎簇说，“正因为九门用了百年的方法都不行，才需要换一种思路。一种……不属于九门的思路。”

他看向电脑屏幕，光标停在一行字上：

“备注：霍氏血脉对‘源’的波动有特殊感应。疑似存在某种共鸣关系。”

共鸣。

筱雅也看到了那行字。她的手无意识地摸向胸口——那里挂着装钥匙的防水袋，也装着霍秀秀留下的那瓶血样。

窗外的杭州开始苏醒。汽车声、人声、城市的喧嚣透过窗户传进来。

在这个普通的清晨，两个年轻人坐在破旧的出租屋里，面对着可能关系到整个世界命运的秘密。

棋局还在继续。

但他们现在，至少看清了棋盘上最大的那颗雷。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得格外小心。

谈判在青铜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