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暮色初合。
卢凌风与裴喜君相携赴宴，才至韦府门前，便见数盏明灯高悬，将朱门玉阶映得流光溢彩。韦韬早已候在门前，见二人下车，立即含笑迎上。
“卢兄！”他执礼如仪，又向裴喜君欠身，“裴小姐。”
目光一转，只见阶前还立着两人——紫袍玉带的当朝宰相崔湜，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崔相。”卢凌风抱拳见礼。
崔湜从容还礼：“卢参军。”
韦韬见宾客渐齐，正欲相邀入席，忽见月洞门外转出一袭素白身影。萧景阑踏月而来，风姿清绝，月白常服衬得他面如冠玉。
兰陵萧氏，氏族之聚怎会没有他。
“萧尚书。”韦韬眸光微亮，含笑相迎。
卢凌风除那日曲江宴外，这是第二次见他。
“嗯。”萧景阑神色淡然。
他本不愿前来，只是这等氏族聚会若缺席，难免落人话柄。
“诸位既已到齐，还请入席。”韦韬立于主位前，扬手相请。
“清河崔公，请上座！！”
崔湜示意旁边老者。
世家之中，清河崔氏向来居首。
崔老推辞道：“你在朝为相，理当上座。”
“哎，今日不论官职。”崔湜，“我坐你旁边就可。”
韦韬目光在萧景阑与卢凌风之间流转，一时为难。
按礼制当以范阳卢氏为尊，可兰陵萧氏虽隐退多年，名望底蕴犹在，更何况萧景阑身居户部尚书之职。
“我坐这里便好。”生就七窍玲珑心的萧景阑岂会看不出韦韬的为难，含笑退至次席。
他本非主宾，何必争这虚名。
韦韬如释重负，立即安排：“那卢兄请坐这位，裴小姐既与卢兄同来，便相邻而坐罢。”
众人依次落座。
韦韬立于主座之上，“今日京兆韦韬在此设家宴，不论长少，不别男女，皆是我士族子弟。”
他正欲逐一引见，席间那位白发崔翁却缓缓抬手：
“韦家郎君，不如让在座各位自陈家门便是。”
他目光慈和地扫过众人，“老朽托大，诸位唤我一声清河崔翁便可。”
崔湜会意，向卢凌风微微颔首。
卢凌风从容起身，英挺眉宇间自带三分傲骨：
“范阳卢氏，卢凌风。”
崔湜随即接口，声沉如玉：
“博陵崔氏，崔湜。”
萧景阑端坐席间，淡淡应声：
“兰陵萧氏，萧景阑。”
裴喜君盈盈起身，执手行礼时袖袂生香：
“河东裴氏，裴喜君。”
“……”
当最后一位士子道出"渤海，高泰"时，满座已汇聚了当世最显赫的九姓世家。
烛火摇曳中，百年的荣光与传承仿佛在这一刻化作具象，在每个人的眉眼间流转生辉。
就在前厅觥筹交错之际，一道回廊之隔的内宅深处，却是另一番景象。
身着大红嫁衣的少女端坐镜前，面若三月桃花，嫁衣上的金线刺绣在烛光下流光溢彩。
韦韬之妻橘娘正仔细为她整理衣襟，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夫人，那边已开席，何时请客人参加阀阅。”
侍女前来禀报。
橘娘利落起身：“我这便去安排。”
临行前又仔细嘱咐：“侍候小姐用药。”
待橘娘离去，韦葭却怔怔望着镜中身影，喃喃重复着“阀阅”二字。烛光映照下，她眼神涣散，神思恍惚，竟似魂不守舍。
“阀阅……”
“我韦氏阀阅，高耸云端啊！！”
前厅之中，橘娘已命人将两座石刻阀阅移至庭中。
宾客纷纷围拢观赏，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正当橘娘与裴喜君叙话，众人举杯欲饮之际，一个恍惚的声音突然响起：
“阀阅，立于家门口的柱子。”
“左边称阀，右边为阅，记载祖宗先辈的功德，故为阀阅。”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韦葭不知何时立在廊下。她身着大红嫁衣，神情恍惚，眼神涣散：
“我是高门贵女，不该嫁给商人！”
“我不该嫁给商人！”
“嫂嫂——！”
那凄厉绝望的呼喊划破夜空，令满座宾客无不色变。
那声凄厉的呼喊划破夜空，惊得檐上十七一个踉跄，瓦片应声轻响。
因陆公子最近在长安，十七既不愿离公子太近，便只在各处屋檐间自在游走。
此刻闻得这动静，他俯身探看。
月光下，但见一嫁衣女子神情激动难抑，而卢凌风与崔相的身影正往后院去。十七眸光微动，足尖轻点，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缀了上去。
*
“那崔湜当真如此说？！”
“千真万确，殿下。”
昭华执卷的手微微一顿，书页在指尖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抬眸时眼底寒光流转：“倒是好大的口气。”
夜风拂过庭前，将她清冷的嗓音送得更远：
“世家把控朝堂多年，可天子终究是天子。”
书卷被轻轻搁在石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他们这是……想要个听话的傀儡坐在那龙椅之上。”
昭华对崔湜会说出这等话并不意外——自初见那日起，她便看清了此人藏在温文皮囊下的野心。
此刻她更在意的，是那位状若疯癫的韦氏女。
“你确定她当真神志不清？”昭华指尖轻叩案几，又问了一次。
“属下看得分明。”十七单膝跪地，字字清晰，“当时宴上皆是世家显贵，萧景阑亦在席间。那女子双目涣散，言行无状，绝非作伪。”
“可知因何至此？”
十七摇头：“韦韬只推说舍妹久病缠身，未露半分实情。”
“去查。”昭华羽睫微抬，眸色转深，“高门贵女突然疯癫，本就不寻常。若早有此疾，长安城中岂会无人知晓？”
“是，殿下。”
烛火在她眸中明灭，映出深沉的思量：“必是近来遭遇了变故……京兆韦氏这般欲盖弥彰，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隐秘。”
她指尖轻抚过案上青玉镇纸，声线渐冷：
“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魑魅魍魉——”
“竟能让堂堂士族贵女，沦落至疯癫失态……”
“而韦氏全族，至今仍在竭力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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