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秋水送走薛元生,薄唇微抿后缓缓开合,声音清冷无波:“去让唐黎查查阴如正的底细,还有沈三娘的去向。”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现身房中,单膝跪地抱拳:“属下遵命!”
话音落,身形已隐入暗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蜀中唐氏自唐秋水接任家主后,便设六房分治,各司其职。
攻玉房:统管外姓弟子。除傀儡机关外,唐氏其他武功皆可学。
金玉房:执掌钱粮收支调度,由唐家嫡系女子或媳妇担当。
天一房:专研毒物与解药。
暗青房:深耕火器暗器之道,不拘泥于古法,只求推陈出新。
偃师房:研究改进各类机关木甲、傀儡人偶之术。
追魂房:门下皆为唐氏本家精英中的精英,江湖上与唐氏的恩怨纠葛、仇杀清算,全由追魂房一手处置,是唐氏最锋利的刀。
这六房建制,是唐秋水刚接任家主时烧的第一把火。
大事由她定夺,琐碎庶务则分交六房处理,既提高了效率,也让族中人心安定。
说来,这建制还是她效仿大哥唐凌峰所改,目的与大哥如出一辙——就是让唐氏彻底成为江湖大族,与朝廷划清界限,不涉朝堂纷争。
而唐黎,便是现任追魂房房主。
他尚未到而立之年,武功却已臻同辈顶峰,一手扇术使得出神入化,傀儡操控之术亦不逊于偃师房的老手,是唐门年轻一代当之无愧的翘楚。
追魂房地位特殊,房主需兼具实力与心智,唐秋水为此特意举办了唐氏武试大会,唐黎在大会中力压群雄夺魁,实力与能力皆无可挑剔,这才被她选中执掌追魂房。
若真论起辈分,唐秋水还得叫他一声堂兄。
约莫一个时辰后,前厅外传来轻缓的脚步,随即,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推门而入。
来人面如冠玉,眉眼俊朗,一身玄色劲装衬得身姿愈发利落,进门便躬身行礼,声线清朗:“家主。”
“嗯。”
唐秋水指尖轻叩桌面,“可查到了?”
“是。”
唐黎上前一步,将手中整理妥当的卷宗递上,沉声解释:“十年前,‘单枪剑’阴如正击杀极乐菩萨萧宁,一战成名震动武林,他的过往行踪,倒不算难查。”
卷宗所载,阴如正当年并非孤身前往极乐山寻萧宁,而是带着弟子计无言一同前往。
有意思的是,这阴如正虽得了“单枪剑”的名号,武功却只是江湖末流水准,所用尽是些粗浅的外门剑术;他的弟子计无言,资质更是平平,在江湖中连半点名号都没有。
反观萧宁,乃是新月山庄弟子。
新月山庄有一门独门剑法,名唤新月剑法,山庄之名亦由此而来。
新月山庄在江湖算不上名门正派,但也没到声名狼藉的地步,只是江湖人对新月山庄的评价褒贬不一。
这新月山庄在江湖中不算顶尖名门,却也绝非声名狼藉之辈,只是江湖人对其评价历来褒贬不一。
并非因门下弟子尽是女子,而是山庄内奉行女尊男卑之制。
新月山庄常年收留孤儿,女子收为弟子,传授新月剑法等绝学;男子则收为雅奴,分作两类:
样貌寻常者,便是庄中普通仆从,打理杂务。
样貌清秀出挑者,则需效仿秦楼楚馆的伶人,供山庄女弟子取乐。
江湖向来以实力论尊卑,虽不缺巾帼女侠,却从未有门派如此特立独行。
新月山庄的规矩,曾引得不少门派联合围剿,却都败于新月剑法之下,山庄也因此声名大噪。
尤其是天后在位时,因推崇女子地位,新月山庄颇得红利,风光无两。只是时过境迁,如今的新月山庄早已不复当年荣光,门规却依旧未改,只是愈发落寞,鲜少在江湖中露面。
萧宁既为新月山庄弟子,必然精通新月剑法。
以阴如正师徒二人的实力,要斩杀萧宁,简直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当年“极乐菩萨”萧宁的名号传遍江湖,不少江湖侠士、赏金猎人都在追查她的踪迹,可她最终却死在了两个末流手中,其中定然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不过如今萧宁已死,过往的隐秘再追究也无甚意义。倒是这桩旧案,让唐秋水留意到了计无言这个人。
“那计无言如今在何处?”唐秋水问道。
唐黎躬身回禀:“据属下追查,计无言如今,应在南州。”
“南州?!”
唐秋水指尖猛地一顿,抬眼时眼中多了几分惊色,声音不自觉拔高。
唐黎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愣,还以为自己查错了消息,又仔细确认道:“是南州无误。家主这是……”
唐秋水回过神,自知失态,轻咳一声平复心绪,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我有位朋友,前不久刚调任南州司马,没想到竟这般巧合,一时有些惊讶。”
唐黎闻言,略一思忖,便说出了自己的判断:“阴如正当年击杀萧宁后领了赏金,便从此销声匿迹,想来是怕遭新月山庄或萧宁的仇家报复。南州地处偏远,属下州之地,确实是隐姓埋名的绝佳去处。至于沈三娘,属下推测,她或许是去南州为师报仇。”
唐秋水缓缓点头:“嗯,我也是这般想。”
唐黎的猜测,与她不谋而合。
江湖恩怨,无外乎一个仇字。
每日都有数不清的恩怨仇杀在上演,这些恩恩怨怨,从来都不是三言两语能理清的。
于萧宁弟子沈三娘重出江湖,唐秋水第一个想法,便是为师报仇。
但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
万一这沈三娘继承了师父的衣钵,又要用旁门左道害人,炼制什么起死回生的丹药来复活萧宁呢?
唐秋水收起卷宗,随手交还唐黎,嘱咐道:“以我口吻传信给薛刺史,让他修书一封送往南州刺史府,打个照面即可,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是。”唐黎应声接卷。
“另外,”唐秋水补充道,“派两名追魂房的弟兄,暗中盯紧沈三娘的行踪,有任何动静,即刻汇报。”
“属下明白。”唐黎再次躬身行礼,随后转身退下,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
唐秋水这才回家待上没半个月,便又牵着翻羽匆匆出门。
她的体力与精力尚可凭内力补足,可翻羽虽是蒲梢龙文名马,也经不起昼夜不停的奔袭。
一路之上,唐秋水只得走走停停,饶是如此,宝马的脚力也远非寻常马匹可比。正常需要小半个月的路程,翻羽只用了五日,便已走了大半。
沿途依旧是荒草芦苇连绵,高山丛林交错。
唐秋水越走,越觉得周遭景致眼熟,直到行至一处岔路口,才猛然反应过来——
这是她先前为苏无名、卢凌风驾马车时走过的路。
“吁——”
唐秋水勒紧缰绳,翻羽一声嘶鸣,稳停在当时分别的岔路口。
她鬼使神差地调转马头,目光落在另一条岔路上——那是通往甘棠驿的方向。
她心中始终惦记着那座驿馆,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不仅仅是刘十八,还有那位县尉。
刘十八杀了那么多人,落网后绝无放出的可能;一座荒废的驿馆,烧了便烧了,可那位苏县令却那般急切阻止,还找了个莫须有的借口,摆明了驿馆里还藏着见不得人的猫腻。
如今卢凌风和苏无名都不在,她又恰好路过,若要再查探一番,有些事反倒得心应手。
唐秋水刚走了没两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正由远及近快速靠近。
她微微一愣,这荒僻岔路竟还有人敢走?随即转头望去。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她眼中的浓浓疑惑,瞬间化作了满脸的茫然。
远处,两人两马正朝着她的方向策马奔腾而来。
一人是络腮胡大汉,一身青色胡服,气势粗犷;另一人是白面道士,身着道袍,模样斯文。
可这两人,唐秋水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
显然,那两人靠近后,也一眼瞥见了她,纷纷勒马停下。
尤其是走在前头的卢凌风,一身粗犷胡服配上满脸络腮胡,再加上因惊讶而瞪大的眼睛,那模样别提多诡异了。
苏无名相较于他,倒还算镇定,只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剃得干干净净的下巴。
一时间,三人在岔路口两两相对,谁都没有先开口,气氛诡异得有些凝固。
半晌,还是唐秋水率先绷不住了。
她紧抿着唇,拼命压抑着笑意,肩膀却已忍不住轻轻颤动,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不知两位好汉,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卢凌风脸上的络腮胡似乎都在微微抽搐,语气带着几分局促:“你怎么会在这?”
唐秋水的唇角越扬越高,实在压不下去:“哦,我出来处理些私事,没想到竟在半路上巧遇二位。”
“怎么,这是特意换上这身行头,体验江湖?”
苏无名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我本以为,喜君这改头换面之术已足够以假乱真,不成想,还是被唐姑娘一眼就认了出来。”
喜君?
唐秋水挑了挑眉,心中暗忖,看来他们几人这段时日相处得倒是融洽。
她终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寻常人或许难以分辨,但在我眼中,二位这不过是换了身衣裳,连像样的易容都算不上,如何能瞒得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