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冻库里的温度至少在零下二十度。寒气像无数细针扎进皮肤，呼吸带出的白雾瞬间凝成冰晶。秦风扶着小林杏奈冲进门内，反手将厚重的金属门关上，门锁自动扣死。外面追兵的脚步声和呼喊被隔绝，只剩下制冷系统低沉的嗡鸣。

“在……在那里……”小林杏奈指着第三排货架尽头，声音因为寒冷和疼痛而颤抖。

秦风架着她穿过货架间的狭窄通道。冷柜里的储存盒上贴着各种标签——样本A-7、催化剂原型V3、中和剂批次9……还有更令人不安的：志愿者组织切片（长期观察）。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红色保险箱就立在墙角，半人高，表面结着一层薄霜。密码锁是机械式的，六位数字。

“生、生日……”小林杏奈已经快站不住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秦风身上。

秦风将她小心地靠放在一个货架旁，快步走到保险箱前。手指冻得发麻，他呵了几口气，搓了搓，然后转动密码盘。

0-7-2-1。

“咔。”

锁开了。

箱子里分两层。上层整齐码放着十支金属小管，标签上写着中和剂-最终型。下层是三个厚厚的防水文件袋，和一个老式的黑色U盘。

秦风抓起所有东西塞进背包，又拿了三支中和剂。他跑回小林杏奈身边，撕开一支的包装。

“注射……”他将小管塞进她手里。

小林杏奈的手抖得厉害，试了两次都没对准颈侧。秦风接过小管，稳了稳呼吸，对准她颈动脉的位置，按下按钮。

“嗤——”

液体注入。小林杏奈的身体微微一震，随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色稍微好了一点。

“脚……动不了……”她看着自己已经肿成馒头状的右脚踝。

秦风检查了一下。骨折，可能还伴有韧带撕裂。这种伤势不可能自己行走。

“我、我背你。”他蹲下身。

“不行……”小林杏奈摇头，“带着我……你们出不去。把我留在这里……山本龙一不会杀我，我还有用……”

“不、不行！”秦风斩钉截铁，“苏沫让我带你出去，我、我就必须带你出去。”

他不由分说，将她架起来，让她趴到自己背上。小林杏奈比他想象中轻，但加上背包的重量，在低温环境下奔跑依然是个巨大的负担。

秦风咬着牙，背着她往门口走。冷冻库的门是内开的，需要先解锁。他单手操作门边的控制面板，另一只手还得托住身后的人。

“密码……0721再输一遍……”小林杏奈在他耳边虚弱地说。

秦风照做。

“嘀——咔哒。”

门锁开了。但门刚推开一条缝，刺耳的警报声就在整个地下空间炸响！

红光疯狂闪烁，冰冷的电子女声用日语重复：“警告！冷冻库非法开启！警告！”

暴露了。

秦风一脚踹开门，背着小林杏奈冲进走廊。警报声震耳欲聋，远处传来更多急促的脚步声——这次不是从苏沫那边的方向，而是从他们前方，通往紧急疏散通道的必经之路上。

至少七八个人，全副武装，穿着黑色战术服，手里拿的不是电击枪，而是真正的突击步枪。

绝路。

秦风迅速后退，退回冷冻库。但门已经关不上了，警报触发后，气密锁自动失效。他背着小林杏奈躲到货架后面，心脏狂跳。

“放我下来……”小林杏奈挣扎，“你自己……还有机会……”

秦风没理她。他快速扫视周围。冷冻库没有其他出口，唯一的通风管道直径太小，成年人钻不进去。货架上的储存盒……

他看到一个标签：液氮储存罐（便携式）。

液氮。温度零下196度，接触空气会剧烈汽化，瞬间产生大量白色冷雾，能见度极低。但极度危险，直接接触皮肤会造成严重冻伤。

没有选择了。

秦风放下小林杏奈，冲到那个储存盒前。打开，里面是一个银色的金属罐，大小像小型灭火器，手柄上有个压力阀。他抓起罐子，又扯下货架上挂着的几件备用防护服——厚重的银色隔热服，带面罩。

“穿、穿上！”他将一件扔给小林杏奈，自己也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

刚拉好拉链，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里面的人！放下武器！出来！”日语喊话。

秦风深吸一口气，拧开液氮罐的阀门。

“嗤——————！”

白色浓雾喷涌而出，瞬间填满了门口区域。极寒的气流让空气中的水汽凝结，能见度降到不足半米。外面传来惊呼和咳嗽声。

“就是现在！”秦风背起已经套好防护服的小林杏奈，压低身体，冲进浓雾。

液氮汽化的刺耳尖啸掩盖了脚步声。秦风凭着记忆往紧急通道的方向冲。白色雾气中，他撞到了一个穿战术服的人，对方显然没料到这种攻击，慌乱中开了一枪——

“砰！”

子弹擦着秦风的头盔飞过，打在墙壁上溅起火星。

秦风没有停，他抡起液氮罐，用尽全力砸在那人头上。金属碰撞的闷响，那人软倒在地。

冲出浓雾区，前方就是紧急通道的防火门。但门是关着的，需要门禁卡。

秦风放下小林杏奈，在她身上摸索。没有。他自己的门禁卡在之前的混乱中可能掉了。

身后，白色雾气正在散去，追兵的脚步声重新逼近。

绝望之际，防火门忽然“嘀”地一声，自己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人。

苏沫。

她浑身是血——别人的血。黑色的紧身衣有多处撕裂，露出的皮肤上有擦伤和淤青，但动作依旧敏捷。她手里拿着一把从守卫那里夺来的突击步枪，枪口还在冒烟。脚边倒着两个穿战术服的人。

“快！”她低喝。

秦风背起小林杏奈冲出门。苏沫最后一个进来，反手关上防火门，然后用步枪对着门锁连开三枪，打烂了锁芯。

“这、这边走不通了！”她喘着气，“山本龙一启动了自毁程序，整个地下实验室会在十五分钟后灌入神经毒气。我们必须从地面走。”

“地、地面出口在哪？”

“跟我来！”

苏沫带头冲上楼梯。不是往下，而是往上——往地面方向。

楼梯间的灯光忽明忽灭，警报声更加尖锐。墙上红色的倒计时电子屏闪烁着：14:37、14:36……

爬到第三层时，前方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至少一个小队，正在往下冲。

苏沫毫不犹豫，端起步枪就是一个三连发点射。

“砰！砰！砰！”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中弹倒下。后面的人立刻找掩体还击。子弹打在楼梯扶手上，溅起一片火星。

“找掩护！”苏沫将秦风和小林杏奈推到拐角后面，自己侧身还击。

交火激烈但短暂。苏沫的枪法精准得可怕，每一枪都压制得对方不敢露头。但子弹很快打空了。

“没子弹了！”她扔掉步枪，从腰间拔出最后一把电击枪，“冲过去！不要停！”

三人再次狂奔。经过那队被压制的守卫时，秦风看到地上躺着四五个人，有的在呻吟，有的已经不动了。苏沫……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在重伤和镇静剂的影响下，还有这样的战斗力？

冲出楼梯间，眼前是一条长长的、铺着环氧树脂地板的走廊。两侧是实验室的观察窗，里面各种精密的仪器还在运转，但已经空无一人。远处传来爆炸声——自毁程序已经开始销毁核心设备。

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防爆门，门上写着：地面出口A-3。

门边站着一个人。

山本龙一。

他依旧拄着那根紫檀木手杖，但此刻手杖的杖头已经拧开，露出里面黑洞洞的枪口。他身边没有护卫，只有一个人——陈伯。那个老中医此刻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化学方程式和数据。

“到此为止了。”山本龙一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把中和剂和资料留下，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苏沫将秦风和小林杏奈护在身后，举起电击枪：“让开。”

山本龙一笑了：“苏小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的状态吗？你体内的催化剂因为缺乏稳定剂，已经开始反噬了吧？头痛？视觉模糊？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

秦风看向苏沫。她的手指确实在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冷汗，但她握枪的手依然稳。

“还能开枪。”苏沫说。

“那就开枪吧。”山本龙一摊开手，“看看是你的电击弹快，还是我的子弹快。”

对峙。空气凝固。

倒计时电子屏在远处闪烁：09:21。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伯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山本先生……程序……程序被改写了。”

“什么？”山本龙一皱眉。

“自毁程序……神经毒气的释放顺序被改成了……优先释放上层空间。”陈伯的声音里带着恐惧，“还有三分钟……毒气就会从这里开始灌入。”

山本龙一的脸色终于变了。他一把抢过平板电脑，快速滑动屏幕。越看，脸色越白。

“不可能……权限只有我……”

“不。”一个冰冷的、经过电子变声处理的声音，忽然从走廊的广播系统里响起，“权限，还有我。”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个声音继续，毫无情绪波动：“山本龙一，你的实验很有趣。但方向错了。催化剂不是用来‘净化’普通人的，是用来‘筛选’的。筛选出像苏沫这样的进化体，淘汰掉像你这样的……旧时代的残渣。”

山本龙一的脸扭曲了：“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Q。”电子音说，“或者说，是你二十年前那个‘净化计划’的……第一批投资人之一。”

Q？！

秦风的心脏几乎停跳。那个在CRIMASTER顶端、在纽约案中挑衅他、始终如影随形的幽灵，此刻就在这座实验室的系统中？

“你……你一直在监视我？”山本龙一的声音在发抖。

“不是监视，是观察。”Q的声音依旧平静，“你的实验数据很有价值，尤其是关于催化剂与人类基因的互动部分。但你的格局太小了，只想着用毒气灭口，用权力掩盖。”

广播里传来“嘀”的一声轻响。

“作为感谢，我帮你优化了自毁程序。神经毒气会在三分钟后从你所在的位置开始释放，然后逐层向下。这样，珍贵的实验样本和数据，就有足够时间……被转移。”

话音落下，走廊两侧的通风口忽然“嗤”地喷出淡淡的绿色气体。

不是三分钟后——是现在！

“快跑！”苏沫大喊。

她率先冲向防爆门。秦风背着小林杏奈紧跟其后。山本龙一想要阻拦，但陈伯忽然扑上去，死死抱住了他的腿。

“放手！你这老疯子！”山本龙一用手杖枪口对准陈伯。

“我女儿……”陈伯老泪纵横，“我女儿当年……也是‘志愿者’……你答应过我会治好她……你答应过的！”

山本龙一一脚踹开他，但已经晚了。绿色毒气迅速弥漫，山本龙一吸入了第一口，顿时剧烈咳嗽起来，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潮红。

秦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山本龙一跪在地上，手杖掉在一旁，双手掐着自己的喉咙，眼睛凸出，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陈伯倒在一边，已经不动了。

防爆门近在咫尺。苏沫已经打开了门——她用从守卫那里拿来的门禁卡。

门外是向上的楼梯，尽头有光亮。

“快！”苏沫伸手拉秦风。

三人冲出门，苏沫立刻将门关上。厚重的金属门隔绝了毒气和惨叫声。

楼梯不长，只有二十几级。冲上顶端，推开一扇铁门——

刺目的阳光。

他们在一个废弃工厂的院子里。身后是伪装成仓库的实验室入口，前方是铁丝网围栏和荒草地。远处能看见深谷市郊区的房屋和公路。

安全了……暂时。

秦风放下小林杏奈，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地下带来的寒意，但他依然在发抖。

苏沫靠在围栏上，脸色惨白得像纸，身体在轻微地摇晃。

“你怎么样？”秦风爬起来，扶住她。

苏沫摇摇头，想说什么，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

催化剂反噬。

秦风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掏出一支中和剂，撕开包装。但苏沫按住了他的手。

“没用的……”她喘着气，“这个型号……对我已经……没用了……”

“那、那怎么办？！”

苏沫没有回答。她抬起头，看向天空。

秦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天空中，一架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小型无人机，正悬停在百米高空。机腹下，一个红色的指示灯规律闪烁。

无人机下方，投射出一个清晰的全息影像——

那是一个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字母：Q。

Q的声音从无人机的扬声器里传出，这一次没有经过变声，是一个平静的、带着些许磁性的男声，听起来三四十岁：

“秦风，苏沫。恭喜你们通过了第一阶段的测试。”

秦风站起来，将苏沫护在身后，死死盯着那架无人机。

“测、测试？”

“观察，筛选，考验。”Q的声音像是在微笑，“从曼谷开始，到纽约，再到东京。你们的表现……超出预期。尤其是你，苏沫。催化剂在你身上引发的进化，比山本龙一那个蠢货想象的还要惊人。”

苏沫的眼神冰冷：“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们。”Q说得直白，“加入我们。Q组织需要你们这样的头脑和……特殊体质。这个世界需要重新定义秩序，而你们，可以帮助我们定义它。”

“做、做梦！”秦风咬牙。

“别急着拒绝。”Q的声音依旧从容，“想想看，你们现在手里有什么？山本龙一的罪证？中和剂的配方？这些我都有。而且，我知道更多——关于苏沫的身世，关于催化剂真正的来源，关于……你父亲苏察维最后那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秦风的呼吸一滞。

“加入我们，这些秘密都会向你们敞开。”Q顿了顿，“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拒绝。但那样的话，你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就不是山本龙一这种级别的对手了。”

无人机下方又投射出新的影像——是几张照片。

第一张：野田昊二被一群人围住，似乎在接受问询。

第二张：Kiko所在的漫画咖啡馆，门外停着几辆黑色轿车。

第三张：小林杏奈在东京的公寓，门被暴力破开。

第四张：唐仁在曼谷的住处，窗户破碎。

“这些都是……警告。”Q说，“如果你们继续追查，下一次，就不会这么温和了。”

赤裸裸的威胁。

苏沫推开秦风，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她抬头看着那个燃烧的Q，一字一顿：

“我、拒、绝。”

短暂的沉默。

然后，Q笑了。那笑声里带着欣赏，也带着一丝惋惜。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和当年一样倔强。”他顿了顿，“那么，游戏进入第二阶段。”

无人机开始上升。

“东京篇到此结束。接下来，舞台会更广阔，对手会更强大。而你们……”

Q的声音渐渐远去，但最后一句话清晰无比：

“要么成为我们的一员，要么成为我们用来测试新成员的……障碍。”

无人机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天空中。

阳光依旧刺眼，但秦风感到彻骨的寒意。

Q不再是躲在幕后的幽灵。他正式宣战了。

苏沫的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软倒下去。秦风及时抱住她。

她的体温高得吓人，皮肤下似乎有细微的、不自然的脉动。催化剂的反噬在加剧。

“坚持住……”秦风背起她，又架起小林杏奈，“我、我们去找野田，找Kiko，找医生……一定、一定有办法……”

他拖着两个人，踉跄地走向远处的公路。

身后，伪装成仓库的实验室入口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黑烟滚滚升起，将午后的天空染出一块污迹。

东京的烈焰在燃烧。

而更大的风暴，正在地平线之外酝酿。

秦风咬紧牙关，一步步向前走。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谁能信任。

但他知道，战斗远未结束。

Q组织已经亮出了獠牙。

而他和苏沫，必须活下去。

为了父亲，为了所有被卷入这场阴谋的人。

也为了，那个尚未到来的、必须被阻止的未来。

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

只有无尽的阳光，和身后越来越远的黑烟。

以及，口袋里那只蓝色纸鹤。

它依旧安静地躺着，仿佛在等待下一次展开翅膀，指引方向。

Q组织的正式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