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

八月中旬，吉林的阳光已经变得很毒了。

阴雨连绵的日记正在慢慢减少，入了夜，也几乎看不见浓浓的夜雾了。路灯会在日落之后把柏油路照得昏黄，大树也郁郁葱葱。

小孩子的友谊总是建立得很快，不出一个月，魏大勋和顾织夏的关系就已经从一开始的“好奇”、“试探”，慢慢转变成为了保姆和小祖宗的那种形影不离。

虽然魏大勋有自己的生活和小天地，但顾织夏总黏着他，要哥哥各种陪。

也因为孩子之间走得近，两家大人的关系也逐渐亲密了起来。

他们早就不再只是出于礼貌或者热情，而是开始交心了起来，秉着远亲不如近邻的心态，互相麻烦麻烦，关系就慢慢热络了。

2001年8.12日，是国际幼儿园开学的日子。

妈妈松开手的时候，顾织夏回头看了一眼。

蒋楦站在幼儿园门口，朝她挥了挥手，嘴里说着"妈妈下班晚，下午大勋哥哥来接你哦"。

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把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织夏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跟着老师走进了教室。

教室很大，比济南那个幼儿园的教室大。墙上贴着彩虹和小动物的贴纸，窗户很宽，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把地板照得亮堂堂的。

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还有新蜡笔的味道。

织夏站在门口，小手攥着书包带子，指节捏得发白。

——跟济南不一样。这里的小朋友会不会跟我玩呢？

老师蹲下来，笑着对她说：

老师织夏是吧？来，跟老师进来，老师带你认识一下小朋友们。

织夏点了点头，跟着老师往里走。

教室里已经有十几个小朋友了，有的在玩积木，有的在画画，有的在追着跑。

老师拍了拍手，大声说：

老师小朋友们，我们班来了一个新同学，大家欢迎一下！

所有人都停下来，扭过头看向门口。

织夏站在那里，感觉到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她。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凉鞋上有一个小蝴蝶结，粉色的，是妈妈买的。

老师她叫顾织夏，以后就是我们班的小朋友了，大家要跟她好好玩哦。

老师话音刚落，织夏就听见有人在小声说话。

"你们看她的眼睛……"

"红红的，好奇怪……"

"是不是生病了呀？"

织夏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在济南的时候，也有人这样说过。

“我妈妈说眼睛红的人不正常……"

"我不敢跟她玩，万一传染给我怎么办？"

"她看起来怪怪的，像电视里的妖怪一样……"

——又来了。

织夏抬起头，想要解释什么，但话还没出口，那些小朋友就已经跑开了，跑到教室的另一边去，继续玩积木，继续画画，像是没看见她一样。

老师没有注意到。

老师在整理桌上的文具，背对着她。

织夏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书包带子。她感觉嗓子里堵着什么东西，酸酸的，涩涩的。

小雨不在。

小雨说我的眼睛像宝石。

可是小雨不在这里。

她慢慢走到教室的角落里，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书架，旁边是一张矮桌子。她把书包放下，从里面掏出那只橡皮泥小狗——它已经被捏得变形了，左边的耳朵早就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颜色也变得灰扑扑的。

她把小狗放在手心里，低头看着它。

小狗狗，你说这里的小朋友为什么也不跟我玩呀？

是不是我的眼睛真的很奇怪？

可是我也没办法呀……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她下意识地用手遮住眼睛，把脸藏进阴影里。

她知道，在阳光下，她的眼睛会变得更红。

像妖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