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寒王大婚。
京城万人空巷,百姓挤在御道两侧,争睹这桩象征着和平的联姻。锣鼓喧天,仪仗煊赫,赤色的锦毯从宫门一路铺至寒王府邸,极尽皇家尊荣。
凌琅华端坐于十六人抬的凤舆之内,头顶是沉甸甸的赤金点翠九龙九凤冠,珠帘垂落,遮挡了她所有的表情。她一身繁复累赘的王妃礼服,如同被套上了一层华丽的枷锁。外面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车内却死寂得只能听见自己平稳的心跳。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这是父亲在她登轿前,沉默地塞入她手中的,是母亲生前的遗物。玉佩的棱角硌在掌心,传来细微的痛感,提醒着她保持清醒。
这满城的喜庆,在她听来,却像是陇西分舵七十余条人命的葬歌。那夜父亲沉重的话语犹在耳边:“琅华,此事蹊跷,我已派人暗中详查。你此去京城,如入龙潭虎穴,万事……皆需忍耐,保全自身为要。”
忍耐。
她闭上眼,将翻涌的仇恨与疑虑死死压在心底。从今日起,她不再是那个可以纵马江湖、快意恩仇的凌云盟大小姐,她是寒王妃,是维系和平的符号,也是一枚深入敌营的棋子。
凤舆稳稳停下,礼乐声愈发高昂。轿帘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伸了进来,停在光影交界处,等待着。
那是寒王白沐的手。
凌琅华深吸一口气,将指尖轻轻搭了上去。触手一片冰凉的体温,与他战神的名号倒是相符,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她借力起身,步出凤舆。刹那间,阳光刺目,她微微眯眼,透过晃动的珠帘,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她的夫君,她未来一生的对手。
白沐身着同色系亲王婚服,金线绣着四爪蟠龙,尊贵无比。他身姿挺拔,如孤峰冷松,面容俊美得近乎凌厉,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深不见底,此刻正平静无波地看着她,仿佛在审视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没有新郎该有的喜悦,甚至连一丝好奇也无,只有纯粹的、礼节性的淡漠。
“王妃,请。”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同样不带温度。
两人并肩,踏上铺满花瓣的路径,走向王府正殿。每一步,凌琅华都能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各异目光——好奇、审视、敬畏,或许还有隐藏在笑容下的敌意。她能感觉到身边男人散发出的无形气场,冰冷而强大,将一切喧嚣都隔绝在外,也将她,隔绝在外。
冗长而繁琐的婚礼仪式在礼部官员的高唱中进行。三跪,九叩,六升拜。她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完成着既定的动作。与白沐最近的距离,便是夫妻对拜时,她俯身,看到他腰间玉佩的流苏轻轻晃动,以及他紧抿的、略显薄情的唇线。
礼成。众人山呼千岁。
凌琅华被簇拥着,送往位于王府东路的正院“栖梧阁”。而白沐,则需留在前厅,接受百官宗亲的贺酒。
新房内,红烛高燃,锦绣堆叠,一片喜庆的赤红。侍女星遥为她卸下沉重的凤冠,心疼地看着她被压出红痕的额角。
“小姐,这王府……好生气派,也好生冷清。”星遥小声嘟囔。
凌琅华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窗外月色清冷,勾勒出庭院中嶙峋假山的轮廓,与凌云峰上开阔自然的景致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规整、精致,却也压抑。
“以后,要叫王妃了。”她轻声纠正,目光掠过院中肃立侍候的陌生仆役,那些恭敬垂下的眼帘后,不知藏着多少双监视的眼睛。“在这里,一言一行,都需谨慎。”
她关窗,将冷月与窥探一并隔绝。这栖梧阁,如其名,是囚禁凤凰的华美牢笼。而她这只被迫栖于此地的凤,首先要学会的,便是在这牢笼中,活下去,并看清这迷雾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