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炷香后,凌琅华缓缓收回手掌,长吁了一口气,脸色有些疲惫。白沐伤口处流出的血,颜色终于恢复了鲜红。
她起身,倒了一杯温水,又从药箱取出一粒清香扑鼻的丹药递过去:“毒已逼出大半,余毒需按时服药,静养几日。这丹药固本培元,可助你恢复元气,缓解旧伤。”
白沐接过丹药和水,没有立刻服用,而是抬眸看向她。经过方才的疗伤,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隔阂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他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想起她刚才毫不犹豫剜肉疗毒、耗费内力救他的情形,再联想到她宫宴上的剑书、请求北上的胆识、遇袭时精准狠辣的身手……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翻涌。
“你……”他开口,声音因失血和虚弱而有些低哑,“似乎对这种毒,以及那些人的路数,并不陌生。”他问得谨慎,目光却锐利,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凌琅华擦手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知道这个问题避不开。她在他面前展露了太多“江湖”之外的东西。
“王爷不也认得那个图案吗?”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问题抛了回去,目光平静地回视他,“‘玄冥’——王爷听说过这个名字,对吗?”
白沐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果然知道!“玄冥”这两个字,如同禁忌的咒语,从他喉间艰难吐出:“你……如何得知?”
“江湖有江湖的消息网。”凌琅华避重就轻,“陇西分舵七十余条人命,现场残留的蛛丝马迹,指向的就是这个神秘组织。我父亲一直在查。”她隐瞒了父亲密信的具体内容和自己在京中的发现,只透露了部分事实,“今夜袭击者的身手、配合、用毒方式,尤其是那个图案,与我父亲描述的特征高度吻合。他们不是苍狼部的人,至少不全是。”
白沐沉默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帐内烛火噼啪,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脸色。
良久,他才沉声道:“‘玄冥’……我确实知道。大约五年前,在北境,我追剿一伙伪装成马匪、实则专门劫杀朝廷与边境部落商队的悍匪时,曾与他们的人交过手。他们训练有素,手段阴毒,悍不畏死,与今夜之人如出一辙。当时我擒获一名重伤的头目,他临死前,身上掉落了一块令牌,上面刻的……就是那个蛇缠眼的图案。”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楚:“那次交手,我麾下一支精锐斥候小队,十八人,只有两人重伤生还。他们并非死于正面交锋,而是死于各种阴诡的陷阱、毒药和暗算。‘玄冥’……如同附骨之疽,潜藏在阴影里,挑动各方争斗,从中牟利,或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看向凌琅华,眼神复杂,“我本以为,他们只活跃在边境混乱之地。没想到,他们的触手,已经伸到了陇西,伸到了京城附近,甚至……敢直接袭击朝廷大军。”
凌琅华心中震动。五年前!白沐竟然那么早就接触过“玄冥”,并付出了惨痛代价。这解释了他看到图案时的激烈反应。但同时,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升起:五年前玄冥就在北境活动,如今陇西惨案、京城疑踪、北境战事又起……这一切,难道是延续数年的庞大阴谋?
“他们今夜的目标,很明显是你。”凌琅华冷静分析,“能如此精准掌握我们行军路线和扎营地点,要么军中有极高明的内应,要么……他们对北境地形的熟悉程度,超乎想象。”她想起了那张旧舆图碎片。
白沐脸色更加阴沉。军中可能有内鬼,这比外敌更可怕。而凌琅华提到的地形熟悉,也让他心中一凛。那张旧舆图……
“你之前提到的‘落鹰涧’……”白沐忽然道,“我旧舆图上的标记,是多年前探查时随手所注。但据最新军报,苍狼部此次南侵,有几股精锐的踪迹,确实在‘落鹰涧’附近消失过。那不是大军通行的道路,却是小股部队渗透的绝佳路径。”他看向凌琅华,目光中第一次带上了某种类似“商议”的意味,“你父亲那边,关于‘玄冥’,还查到什么?”
凌琅华摇了摇头:“线索有限,只知道他们组织严密,行事诡秘,似乎对江湖和朝廷都抱有极大的恶意。”她顿了顿,“王爷,我以为,此次北境战事,或许并非简单的边患。苍狼部突然大举南侵,时机巧合,‘玄冥’又在此刻现身袭击中军……背后恐怕有人想将这潭水搅得更浑。”
白沐何尝没有这种怀疑?只是之前缺乏确凿证据,也无人可以言说。此刻,与凌琅华这番交谈,虽未完全坦诚(两人都各自隐藏了部分关键信息),却让他有种迷雾被拨开一角的清明感。这个他被迫娶回的王妃,竟成了此刻唯一能与他探讨这最核心危局的人。
“此事,你我知道便可,切勿声张。”白沐最终沉声道,“军中人心不稳,内奸未明。接下来的路,需更加小心。”他看了一眼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今夜……多谢。”
这声“多谢”,极轻,却重若千钧。
凌琅华微微颔首,没有多言,转身开始收拾药箱。背对着他,她眼中却闪过一丝极深的忧虑。白沐对“玄冥”的了解,似乎也仅限于五年前的遭遇。他并不知道,或者说,没有告诉她,那个图案也可能出现在他私人的旧舆图上。而他五年前遭遇玄冥的损失,与父亲调查玄冥的原因(陇西惨案)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信任的幼苗刚刚破土,但猜疑的阴影,依旧盘根错节。他们都向对方靠近了一步,却仍守着各自最后的秘密与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