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白宸在昭阳公主的哭诉和铁证面前,震怒而又痛心。他迅速下旨,以雷霆手段清洗朝中与王御史勾结、参与构陷的官员,并为凌云盟平反昭雪,追封凌啸天为忠烈公。对殷瑟瑟,削去郡主封号,交由寒王全权处置——这是皇帝能给白沐的,最大的交代。
至于“玄冥”,在皇帝、白沐、昭阳以及凌云帆召集的江湖残存力量多方围剿下,其隐藏在京城和北境的数个重要据点被连根拔起,大量骨干或死或擒。这个神秘而恶毒的组织,虽未完全覆灭,但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短时间内再难兴风作浪。
尘埃落定,已是深冬。
白沐的身体,却在一切结束后,迅速垮了下去。凌云峰惨案真相的冲击,凌琅华死在怀中的画面日日夜夜折磨,北境的旧伤,心脉的暗损,以及那口被他强行咽下的心头淤血……所有的一切,都在透支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生命。太医私下对昭阳摇头,直言王爷是“哀毁骨立,心脉枯竭,药石罔效,恐……时日无多。”
白沐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他没有再处理任何政务,将兵权、府务一一交割清楚。大部分时间,他都独自待在栖梧阁,凌琅华曾经住过的房间里。他不许任何人改变这里的布置,案头还摆着她未写完的“飞白书”习作,架上放着她的佩剑“流云”。
他常常对着那幅字,或那柄剑,一看就是几个时辰,不说话,也不动。眼神时而空洞,时而流露出深不见底的痛楚和温柔。偶尔,他会剧烈地咳嗽,苍白的手帕上,沾染着暗红的血丝。
昭阳和凌云帆时常来看他,带来外界的消息,或是江湖重建的进展。白沐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点点头,目光却总是飘向窗外,看向遥远的天际。
这一日,京城下了今冬最大的一场雪。雪花如絮,纷纷扬扬,很快将天地染成一片素白。
白沐忽然精神好了些,甚至能自己起身,走到廊下看雪。他看着庭院中厚厚的积雪,对身旁担忧的昭阳轻声道:“我想堆个雪人。”
昭阳一愣,眼中瞬间涌上泪意,连忙点头:“好,好,皇叔,我帮你。”
白沐却摇摇头:“不用,我自己来。”
他慢慢走入雪中,不顾寒冷,亲手将积雪拢起,拍实。他堆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仪式。最终,雪地里出现了两个依偎在一起的雪人,一大一小,并肩而立。
白沐站在雪人前,看了许久,伸出冰冷的手指,轻轻拂去小雪人“肩头”的雪花,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雪花落在他苍白瘦削的指尖,久久不化。
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淹没:“琅华,你看,下雪了……北境也常下这样大的雪……那次你肩头受伤,也是这样的雪天……”
“京城太冷了,你不喜欢,对不对?”
“别怕……这次,换我来找你。”
“你可别再……赶我走了。”
他苍白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近乎虚幻的、解脱般的弧度。
昭阳在不远处听着,早已泪流满面,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白沐最后看了一眼那两个雪人,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却异常平静地走回了屋子。
第二天清晨,雪后初霁,阳光清冷地照进栖梧阁。
侍从如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地送热水进去,准备伺候王爷起身。却在踏入内室时,手中铜盆“哐当”一声落地。
温暖的床榻上,白沐静静地躺着,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安宁,仿佛只是沉沉睡去。他手中,紧紧攥着两样东西:一样是凌琅华那角写有“飞白书”的碎纸,已经被摩挲得边缘发毛;另一样,是一缕用红色丝线仔细束好的、乌黑柔亮的青丝——是凌琅华断发那日,他悄然拾起珍藏的。
床边的矮几上,摊着一封未写完的信,墨迹早已干透。纸上只有反反复复、力透纸背的同一句话,写满了整张纸,越到后面,笔迹越显凌乱虚弱:
“琅华,对不起,我爱你。”
“琅华,对不起,我爱你。”
“琅华,对不起……”
寒风穿堂而过,吹动信纸,哗啦轻响,宛如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
昭阳公主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终于忍不住伏在凌云帆肩头,放声痛哭。她抽噎着,对同样红着眼眶的凌云帆说:“十一皇兄……他不是病死的。皇嫂走了,他的心……也跟着碎了。他是……心碎了。”
依照白沐早已留下的、极其简短的遗愿,皇帝下旨,将他与凌琅华合葬于京郊一处面向凌云峰方向、开满她故乡常见野花的向阳山坡上。
没有隆重的仪仗,没有奢华的陪葬。只有两具简单的棺椁,并肩长眠于厚厚的泥土与芬芳的山花之下。墓碑上,只刻着两人的名字:
白沐
凌琅华
生未同衾,死终同穴。
那年冬天的雪,下得格外长久。仿佛要将所有的爱恨、遗憾、鲜血与泪水,都深深掩埋,直到来年春天,滋养出漫山遍野、寂静无声的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