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消毒水的味道与谎言

第十四章 消毒水的味道与谎言

父亲来纽约的那天，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落在窗户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雾。

陆景阑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机场，手里握着写有“陆明远”名字的接机牌，站在出口处等父亲。

看到父亲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人群里时，他心里莫名有些紧张——父亲这次来，说是“顺便看看他”，其实他知道，是为了监督他准备投行的实习申请。

坐出租车回公寓的路上，父亲一直在问他商业模拟赛的成绩、教授对他的评价，还有未来的职业规划，每一个问题都围绕着“华尔街”“投行”“人脉”，陆景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目光却落在窗外不断倒退的街景上，心里想着书桌抽屉里的消毒水和纱布。

他早上出门时，特意把暗格锁好，却忘了把那瓶消毒水从书桌上收起来——那是他昨天整理东西时拿出来的，想看看瓶身上的标签，结果忙得忘了放回暗格。

果然，父亲走进公寓的第一句话，就不是问他住得习不习惯，而是指着书桌：“都多大了还留着这种东西？”父亲皱着眉，弯腰拿起那瓶消毒水，手指捏着瓶身，语气里满是不耐和不解，“你现在该想的是怎么进顶尖投行，怎么拿到高盛、摩根的实习offer，不是抱着这些小孩子才用的玩意儿发呆。”

陆景阑下意识地伸手去抢，声音带着点急切：“爸，这是我有用的东西，你别扔！”

却被父亲侧身躲开，消毒水“咚”的一声，被扔进了厨房的垃圾桶里。

“有用？”父亲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提高了几分，眼神里的严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它能帮你进华尔街？还是能帮你拿到教授的推荐信？景阑，我花这么多钱送你出国，不是让你整天抱着这些没用的东西怀旧的！”

陆景阑张了张嘴，想说这瓶消毒水是云舒然递给他的，想说这是他和那个夏天唯一的联系，想说他其实不想进投行，他想回国，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他知道，在父亲眼里，这些都只是“小孩子的矫情”，是“耽误前途的绊脚石”。

从小到大，父亲对他的期待就只有“成功”——学业成功、事业成功，却从来没问过他真正想要什么。

那天晚上，等父亲在客房睡熟后，陆景阑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借着客厅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走到厨房。

垃圾桶里堆满了白天的垃圾，他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翻找，终于在一个纸团下面，摸到了那瓶消毒水。瓶身上沾了点灰尘和食物残渣，他掏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连标签上的每一个字都擦得干干净净，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文物。

他拿着消毒水，走到阳台，坐在藤椅上。

远处的霓虹闪烁，把夜空染成了橘红色，雪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了，轻轻落在阳台的栏杆上，很快就融化了。

陆景阑把消毒水的瓶盖拧开，又慢慢拧紧，再拧开，反复好几次，刺鼻的酒精味飘进鼻腔，却奇异地让他觉得安心。那味道里，好像混着父亲刚才严厉的话语，还有七年前云舒然递给他消毒水时，轻声说的“别碰水，会感染的，记得每天换一次纱布”。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刺骨的凉意，陆景阑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他握紧了手里的消毒水，瓶身被他的体温焐得温热。

他忽然觉得很疲惫，这些年，他一直在对父亲撒谎：父亲问他喜不喜欢金融，他说喜欢；父亲让他准备投行实习，他点头答应；父亲说以后让他留在国外发展，他也没反驳。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做这一切，都只是想早点攒够能自己做主的底气，早点回到那个有云舒然的城市。

他可以继续对父亲撒谎，可以假装顺从，假装自己渴望华尔街的生活，却不能丢掉这瓶消毒水。

因为这瓶消毒水，是他心里最软的地方，是他在异国他乡的孤独夜里，唯一的慰藉；是他和那个夏天、和云舒然之间，最后一点联系。

只要这瓶消毒水还在，他就记得自己为什么而来，记得自己要回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