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清晨，天还没亮透，凯莉就醒了。
悬星崖的疗伤堂建在云海之上，寅时三刻，东边的天色刚泛起蟹壳青，窗棂上凝着一层薄薄的露水。她静静躺了会儿，听着外面药童扫洒庭院的沙沙声，还有远处丹房隐约传来的风箱响动——药王谷的弟子总是起得比鸡早。
肋骨还是疼，但已经能忍受。她小心地侧过身，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根骨哨。
哨子只有小指长短，做工粗糙，表面有细密的裂纹，像是用什么妖兽的指骨磨成的。对着晨光看，骨缝里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丝——这可不是装饰，是血煞教的“血契烙印”，证明这是雷狮本人的信物。
凯莉把哨子凑到鼻尖闻了闻。有雷火淬炼过的焦味，有北漠风沙的尘土气，还有一丝极淡的...松木香？她挑眉，这倒不像雷狮的风格。
“老骨头。”她轻声唤。
古书从床头的矮几上飘起，书页无声翻动：“大小姐，寅时四刻，您比昨天早醒了一炷香时间。”
“睡不着。”凯莉把骨哨放在掌心把玩，“查查这骨哨的来历。”
老骨头飘近，书页上浮现出淡淡的检测符文，在骨哨表面扫过：“北漠‘雷狼’的指骨，至少是金丹期妖兽。炼制手法粗犷，但血契烙印非常牢固，应该是雷狮亲手做的。至于松木香...可能是存放时沾染的。”
“亲手做？”凯莉有些意外。以雷狮的身份，这种东西随便吩咐一句就有手下办好。
“血煞教的规矩，用于紧急联络的信物必须亲手炼制，以防被动手脚。”老骨头解释道，“而且雷狼骨能共鸣雷属性灵力，千里之内，只要他运转雷法，哨子就会有微热反应。”
凯莉握住骨哨，果然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像握住了一小块温玉。
有意思。
她把哨子重新收好，开始每日必修的功课——内视检查伤势。
意识沉入体内，经脉如星图般在黑暗中展开。断裂的肋骨处，淡金色的药力如藤蔓缠绕，缓慢修复着骨裂；脊椎的裂痕已经收口大半，只剩细微的缝隙；最麻烦的是左臂的余毒，像黑色的蛛网盘踞在经脉深处，药王谷的丹药只能压制，无法根除。
“老骨头，余毒清除进度。”
“百分之六十三，预计完全清除还需要九天。”书页上浮现出清晰的经脉图，黑色区域被标注出来，“秋姑娘说这种‘牵丝毒’本质是傀儡丝的微末分身，会不断再生。除非找到母体，或者用更高阶的净化之力。”
凯莉皱眉。九天，太长了。
她想了想，调动丹田内沉寂的星辰之力——那是一团银白色的光雾，中心悬浮着残缺的星月刃虚影。随着她意念牵引，光雾分出一缕细丝，小心翼翼探向左臂。
星辰之力与黑毒接触的瞬间，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像水滴落在烧红的铁板上。黑毒剧烈翻腾，然后...被吞噬了一小片。
有效！
但凯莉立刻停止。因为就在吞噬黑毒的同时，她感觉到某种遥远的“注视”——仿佛有什么东西，通过这些黑毒，感应到了星辰之力的存在。
“大小姐？！”老骨头察觉到异常。
“没事。”凯莉深吸一口气，额角渗出细汗，“毒里有‘标记’，我差点触发它。”
她重新躺平，心跳有些快。刚才那一瞬间的感应...阴冷，粘稠，带着无数丝线纠缠的窒息感。
鬼狐天冲。
这个人比她想象的更谨慎，更可怕。连下在棋子身上的毒，都留了后手。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凯莉立刻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做出熟睡的模样。
门被轻轻推开，秋端着药盘进来。药盘上除了黑漆漆的汤药，还有一碗白粥、一碟腌脆瓜，以及——凯莉偷偷睁开一条缝看到——一根新的棒棒糖，蜜桃味的。
“别装了，知道你醒了。”秋把药盘放在矮几上，声音带笑，“呼吸频率不对。”
凯莉睁开眼，吐吐舌头：“师姐好厉害。”
“是某人演技退步了。”秋扶她坐起来，在她背后垫了两个软枕，“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能自己喝药了。”凯莉端起药碗，这次没抱怨，一口气喝完，苦得龇牙咧嘴。
秋把棒棒糖递给她，看她迫不及待拆开塞进嘴里，眉眼弯了弯：“这才乖。早饭也要吃完，你气血亏损严重，光靠丹药补不回来。”
凯莉舀了一勺粥，白粥熬得稠稠的，米香扑鼻。腌脆瓜切得极细，淋了香油，爽口开胃。她小口吃着，突然问：“师姐，药王谷有净化傀儡丝的方法吗？”
秋正在整理床铺的手顿了顿：“为什么问这个？”
“好奇嘛。”凯莉眨眨眼，一脸无辜，“李尘身上那些黑色纹路，还有我手臂里的余毒，不都是傀儡丝变种吗？这种东西留在修真界，太危险了。”
秋沉默了一会儿，在床边坐下：“有是有，但代价很大。”
“什么代价？”
“需要‘纯阳真火’级别的火焰，配合‘清心莲’的莲子，在中毒者体内炼制净化。”秋语气凝重，“过程极痛苦，且成功率不足三成。失败的话，中毒者和施术者都会被傀儡丝反噬，沦为傀儡。”
凯莉咬着棒棒糖，甜味在口中蔓延，心里却在快速计算。
纯阳真火...修真界掌握这种火焰的，不超过十人。其中最容易接触到的，应该是金刚寺的嘉德罗斯——他的大罗神通棍能引动太阳真火。或者...雷狮的雷霆也能淬炼出近似效果。
清心莲的莲子倒是有现成的，雷狮他们上次采回来的还剩下几颗，存在天机阁的药库里。
至于痛苦...她连雷狮给的烈酒都能面不改色灌下去，还怕这个？
“师姐，”凯莉咽下最后一口粥，语气轻松，“你说如果我去找嘉德罗斯帮忙，他会不会答应？”
秋瞪大眼睛：“你疯了？金刚寺和天机阁素无交情，嘉德罗斯那人又...”
“又高傲又难相处，我知道。”凯莉舔掉唇边的糖渍，“但有时候，越是高傲的人，越容易打动。”
“怎么打动？”
凯莉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告诉他，我能帮他突破瓶颈。”
秋愣住了。
凯莉也不解释，吃完最后一块脆瓜，满足地摸摸肚子：“好啦，吃饱了。师姐，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秋回过神，无奈摇头：“你呀...今天上午继续静养，下午药浴。另外，”她从袖中取出一封拜帖，“青冥剑宗有人递了帖子，说午后想来探望你。”
拜帖是素白的笺纸，边缘绣着冰蓝色剑纹，落款处只有一个字——“瑞”。
格瑞。
凯莉接过帖子，指尖划过那个凌厉的“瑞”字，能感受到其中残留的剑意，冰凉，锐利，但...没有敌意。
“他来做什么？”她问。
“说是代表青冥剑宗慰问，顺便...有点私事想问。”秋观察着她的表情，“要见吗？不想见的话，我可以帮你推了。”
“见啊，为什么不见。”凯莉把帖子放到一边，重新躺下，“正好我也想问问他，剑冢那石碑的事后续怎么样了。”
秋点点头，端起药盘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回头：“凯莉。”
“嗯？”
“不管你要做什么，小心些。”秋的眼神里有担忧，也有信任，“药王谷永远是你的后盾。”
门轻轻关上。
凯莉盯着天花板上的木质纹路，看了很久。
在这时，窗户“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金色的头发乱糟糟的，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凯莉！凯莉！老姐终于走了 ，我来看你了！”金的声音充满了活力，像个小太阳闯入了安静的房间。
他灵活地翻窗而入，手里还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食盒。“我听紫堂他们说你受伤了，我偷偷来看你，可担心死我了！看，我带了好多好吃的！”
凯莉看着他，原本因谋划而紧绷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嘴角勾起一抹真实的笑意：“金，你怎么来了？这里是悬星崖，不是谁都能随便进来的。”
“嘿嘿，我有办法嘛！”金得意地晃晃脑袋，把食盒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香喷喷的烤饼，“我可是偷偷溜过来的，保证不打扰你休息！不过……”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给你带了超级无敌美味棒棒糖，是你最喜欢的葡萄味哦！比蜜桃味的好吃一百倍！”
凯莉失笑，摇了摇头：“我现在吃不了太甜的，嗓子会不舒服。”
“啊？那太可惜了……”金的小脸垮了一下，随即又振作起来，“没关系！等你嗓子好了我一定让你尝尝！对了，你伤得重不重？还疼不疼？”他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凯莉的额头，又觉得不妥，讪讪地缩了回去。
“好多了，死不了。”凯莉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先坐吧，别吵到别人。”
金乖乖坐下，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矮几上的骨哨上，好奇地凑过去：“这是什么？好特别的样子。”
凯莉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将骨哨收了起来：“没什么，一个旧物件。”她可不想让金知道这背后的危险。
金“哦”了一声，也不再追问，只是叽叽喳喳地说着最近遇到的趣事，试图逗凯莉开心。他提到紫堂幻最近在研究新的魔法阵，提到安莉洁预言说今天会有好事发生，还提到卡米尔那家伙居然同意他独自跑出来……
金，笑容灿烂，“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免得被姐姐发现。记得按时吃饭吃药，等我下次来看你的时候，你要生龙活虎的哦！”
说完，他又像只灵活的小猴子一样，从窗户翻了出去，很快消失在晨光中，只留下一串清脆的脚步声和空气中淡淡的阳光气息。
然后她伸手，从储物袋里摸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镜子背面雕刻着繁复的星图，正面却模糊不清——这是天机阁的“万象镜”，能隔着千里传讯，但需要消耗大量灵力。
她咬破指尖，挤出一滴血滴在镜面上。血液渗入，镜面泛起涟漪，逐渐清晰。
镜中出现一个昏暗的房间，书架上堆满了卷宗，一个穿着天机阁执事袍的中年男子正在伏案书写。
“三师兄。”凯莉开口。
男子抬头，看到镜中的凯莉，露出笑容：“小师妹？伤好点没？听说你这次玩得挺大啊。”
“还行，死不了。”凯莉也笑，“师兄，帮我调几份卷宗。”
“你说。”
“第一，青冥剑宗开派祖师‘青冥子’的所有生平记载，特别是千年前正邪大战的细节。”
“第二，金刚寺嘉德罗斯近三年的修炼记录，尤其是瓶颈期的表现。”
“第三...”她顿了顿，“血煞教雷狮，过去半年在南疆的所有行动轨迹。”
三师兄提笔快速记下，写完后皱眉：“前两个还好说，第三个...血煞教大弟子的行踪是绝密，阁里也只有零星记录。”
“有多少算多少。”凯莉说，“另外，帮我准备一份‘诚意’。”
“给谁的？”
“嘉德罗斯。”凯莉舔了舔嘴唇，那里还残留着蜜桃棒的甜香，“我记得阁里收着一块‘太阳精金’，对吧？”
三师兄倒吸一口凉气：“小师妹，那是阁主准备用来炼制镇阁法宝的材料...”
“我知道。”凯莉打断他，“所以才够诚意。太阳精金对金刚寺的体修来说，是无价之宝。用这个换他一次出手，值得。”
镜中的三师兄沉默良久，最终点头：“我去请示阁主。但你得给我个理由，说服阁主的理由。”
凯莉坐直身体，虽然伤口还在疼，但眼神锐利如星镖。
“理由就是，傀儡门的阴谋一旦得逞，整个修真界都会动荡。届时天机阁再想独善其身，难如登天。”她一字一句道，“而我要做的，是在棋盘上多落几颗关键棋子。嘉德罗斯是其一，雷狮是其二，格瑞...可能是其三。”
她顿了顿，声音放轻：“师兄，三年前袭击我的人，可能和鬼狐天冲有关。这次天缘大会，他又出现了。你觉得，他会放过天机阁吗？”
镜面那头，三师兄的脸色彻底变了。
“我知道了。”他沉声道，“材料的事，我会尽力。最迟明天给你答复。”
“多谢师兄。”
镜面暗下去，恢复模糊。
凯莉收起万象镜，靠在软枕上，微微喘息。刚才的对话消耗了她不少精力，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但她嘴角带着笑。
棋子已经落下，棋盘开始转动。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
等格瑞来访，等嘉德罗斯的回应，等雷狮的消息，等...体内的余毒被彻底清除。
她摸出骨哨，握在手心。哨子温温的，像在回应她的体温。
窗外的天色完全亮了，晨光透过窗纸，在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远处传来弟子们晨练的呼喝声，还有丹炉开炉时清脆的钟鸣。
又是平凡的一天。
但凯莉知道，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正在加速涌动。
而她，很快就会再次踏入其中。
毕竟，星辰之所以璀璨，不是因为待在安全的夜空，而是因为敢于坠落，再重新升起。
她含着棒棒糖，闭上眼睛，开始默默运转星辰之力。
这一次，不是为了疗伤。
而是为了...下一次的坠落，能落得更精准，更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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