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东海归墟外围，碧波宫。
这是一座完全由珊瑚、珍珠和海底玉石建造的宫殿，悬浮在湛蓝的海水之中。宫殿四周游弋着各色奇异的海洋生物——发光的水母成群结队，人面鱼身的鲛人手持长戟巡逻，巨大的海龟驮着宾客缓缓游入宫门。
今日是海神祭第一日，也是“迎神典礼”。
凯莉站在涂山雪身旁，身着一件天机阁特制的“避水绫罗裙”。裙摆在海水中微微飘荡，表面绣着的星辰纹路在深海中泛着柔和的银光。她发间的玫瑰饰品换成了珍珠发簪，看起来温婉端庄，与三日前那个在观星台血战的少女判若两人。
但她的眼神很沉静，沉静得像深海的暗流。
“今日到场的宾客，比往届多了三成。”涂山雪在她耳边低语，三条狐尾在水中轻轻摆动，“除了东海各妖族，还有南海龙宫、北海玄龟族、甚至西海那些常年隐居的古老种族都派了使者。族长说...这不正常。”
凯莉的目光扫过宫殿入口。
确实不正常。
那些宾客中，有不少人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违和感——南海龙宫的使者，指尖有傀儡丝残留的微光；北海玄龟族的长老，呼吸节奏与涂山离被控制时一模一样；西海人鱼族的歌者，眼中偶尔闪过不属于她的冰冷神采...
影盟的渗透，比她想象的更广，更深。
“凯莉道友，”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凯莉转身，看到一个身穿青金色龙袍的年轻男子。他头上生着珊瑚状的龙角，眼眸是深邃的蓝色，正是南海龙宫三太子，敖钦。
“三太子。”凯莉微微欠身。
“不必多礼。”敖钦微笑，“早就听闻天机阁出了一位‘星辰之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你身上的星辰之力，即使在这深海之中，也如明灯般耀眼。”
很会说话，但凯莉听出了试探。
她露出得体的笑容：“三太子过奖了。南海龙宫的‘碧波功’才是真正的玄妙，我这点微末修为，不值一提。”
两人客套了几句，敖钦突然压低声音：“凯莉道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三太子请说。”
“我观你眉心隐有黑气，似有神魂之伤。”敖钦眼中闪过关切，“若需要帮助，南海龙宫的‘养魂珠’或许有用。三日后潮汐典礼，我可私下与你一会。”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凯莉一眼，转身离开。
涂山雪皱眉：“他在约你私下见面？小心有诈。”
“我知道。”凯莉目送敖钦的背影，“但他提到养魂珠...那是治疗神魂损伤的至宝，确实对安莉洁有用。”
“你想去？”
“看情况。”凯莉收回目光，“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这些宾客里，有多少是影盟的人，有多少是真心来参加祭典的。”
两人走进碧波宫主殿。
殿内比外面更加恢弘。穹顶镶嵌着数以万计的夜明珠，照亮了整个空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祭坛，祭坛上摆放着各种珍稀的海底祭品：千年珊瑚、万年珍珠、深海玄铁...
祭坛四周，是三层环形观礼台。最内层坐着东海各妖族的核心人物，涂山月高居主位；中层是其他海域的贵宾；外层则是随行人员。
凯莉和涂山雪的位置在中层靠前，视野很好。
“看那边。”涂山雪用眼神示意左侧，“西海人鱼族的那位歌者，她脖子上挂的项链...上面的黑色珠子，和千蛛谷巫祝怨灵那颗很像。”
凯莉顺着看去。
那是个极其美丽的女子，银蓝色的长发如海藻般披散，耳后生着透明的鳍。她正轻声哼唱着古老的歌谣，声音空灵缥缈，让听者心神宁静。但她脖颈上确实挂着一串项链，其中最中央的黑色珠子，表面隐约有雾气流转。
“不止她。”凯莉的目光继续移动，“北海玄龟族那位长老，腰间挂的龟甲，边缘有傀儡丝的痕迹。南海龙宫三太子的龙袍袖口，绣着和影盟图腾相似的暗纹...”
她一个个点出可疑之处。
涂山雪越听脸色越白：“这些...都是各海域的重要人物。如果他们都和影盟有关，那岂不是...”
“不是都有关系。”凯莉摇头，“有些人可能是被控制了，有些人可能是被收买了，还有些人...可能只是被利用了而不自知。”
她顿了顿：“但不管怎样，这都说明一件事——影盟对四海的影响力，已经大到了可怕的程度。他们可能早就在准备这场海神祭了。”
“准备什么？”
“不知道。”凯莉看向祭坛中央，“但很快，我们就会知道了。”
典礼开始了。
涂山月站起身，九条狐尾在身后舒展，散发出柔和而威严的月华。她举起手中的权杖——那是一根由月光珊瑚制成的法杖，杖顶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海神之泪”。
“以东海之主，青丘狐族族长之名，启海神祭典，迎八方来客——”
声音通过法力传遍整个碧波宫，甚至传到了宫殿外的海域。
所有宾客起身行礼。
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献祭品、诵祭文、跳祭舞...
凯莉表面专注观礼，实则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用老骨头的探测能力，扫描着在场每一个重要人物的灵力波动和神魂状态。
记录，分析，归类。
一个时辰后，典礼进入关键环节——“海神赐福”。
涂山月将权杖指向祭坛中央的海神像。雕像突然亮起蓝光，一股浩瀚如海的威压弥漫开来。那是真正属于“神祇”的气息，虽然微弱，但位格极高。
宾客们纷纷跪拜。
凯莉也低下头，但她的星辰之力却在这威压下异常活跃——仿佛遇到了同源的存在。
她心中一动，悄悄运转《星月秘典》。
然后，她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海神像内部，不是神祇残魂，也不是信仰之力，而是一团...星辰本源！
那是一颗被压缩到极致的星辰核心，散发着纯粹的、古老的星辰之力。它被层层封印包裹，伪装成海神赐福的源泉。
星辰本源...为什么会在这里？
凯莉脑中飞速运转。星辰本源是修真界最珍贵的资源之一，能直接提升修士对星辰大道的感悟，甚至重塑灵根。但它极难获取，只有某些特殊的天外秘境才可能诞生。
青丘狐族从哪里得到的？
或者说...是谁放在这里的？
她想起涂山离被控制，想起海眼下的噬魂魔剑，想起影盟需要星辰之力...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
“涂山雪，”她压低声音，“海神祭持续了多久？”
“从有记载开始，每百年一次，已经持续了...至少三千年。”涂山雪回答。
三千年。
如果每一届海神祭，所谓的“海神赐福”都在抽取星辰本源的力量，那三千年下来...
这颗星辰本源，可能已经濒临枯竭了。
而影盟需要的，或许就是它彻底枯竭的那一刻——星辰本源死亡时爆发的“星殒之力”，足以撕裂任何封印，包括...镇压噬魂魔剑的上古封印。
“该死。”凯莉咬牙。
她终于明白了影盟的全部计划：
第一步，控制涂山离，维持海眼封印，确保魔剑不会提前出世。
第二步，渗透各派，搜集材料，准备炼制千丝万儡盘和唤醒青冥仙剑邪灵。
第三步，利用海神祭，抽干星辰本源，制造星殒之力。
第四步，在九星连珠之日，以星殒之力撕裂海眼封印，释放噬魂魔剑。
第五步，以她这个“星辰之子”为媒介，融合魔剑与邪灵，炼成灭世之器。
环环相扣，布局千年。
而现在，已经到了第三步的尾声。
“凯莉道友，”涂山月的声音突然在她意识中响起，“你察觉到了？”
是神识传音。
凯莉抬头，看向主位上的涂山月。后者正微笑着向宾客致意，但眼神深处有凝重。
“那是什么？”凯莉同样传音回去。
“先祖留下的‘镇海星核’，用于稳定东海灵脉，也...镇压海眼深处的存在。”涂山月回答，“但近千年来，星核的力量在持续衰弱。我查过族史，发现每届海神祭，星核都会被抽取一部分力量，美其名曰‘赐福宾客’。”
“谁定的这个规矩？”
“不清楚，规矩比青丘狐族的历史还古老。但我怀疑...”涂山月顿了顿，“定下这个规矩的人，从一开始就在谋划今天。”
凯莉心头一凛。
比青丘狐族历史还古老？那至少是三千年以上。
如果真是这样，那影盟的布局，可能不是千年，而是...数千年！
一个延续数千年的阴谋？
这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族长，这届祭典，还会抽取星核力量吗？”她问。
“会。”涂山月声音沉重，“仪式不可更改，否则会引起所有宾客的质疑。但我已经做了准备——我会在抽取时，用秘法截留七成力量，只放出三成。虽然还是会削弱星核，但至少能延缓它的衰亡。”
“能延缓多久？”
“最多...五十年。”
五十年，对于凡人很长，对于修士尤其是化神期大能来说，不过弹指一瞬。
但至少，还有时间。
“凯莉道友，”涂山月继续说，“潮汐典礼那天，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请说。”
“我会以‘海神赐福需星辰之力引导’为由，让你登上祭坛。届时，你用星辰之力与星核共鸣，我会趁机将截留的力量封印进你的体内。”
凯莉一怔：“封印进我体内？为什么？”
“因为你是星辰之子，能承载星核之力而不被撑爆。而且...我需要一个‘保险’。”涂山月语气严肃，“如果我失败了，如果我被影盟控制了，至少还有你，体内存着一部分星核之力，能暂时维持海眼封印不彻底崩溃。”
这是托付后事。
凯莉沉默了许久，最终点头：“好。”
她没有说“您不会失败”这种空洞的安慰。在这种级别的博弈中，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做好最坏的打算，才是对彼此负责。
典礼继续进行。
当“海神赐福”环节到来时，果然如涂山月所说，祭坛中央的星核亮起，磅礴的星辰之力涌出，化作点点星光洒向宾客。
宾客们纷纷盘膝坐下，吸收这精纯的力量。
凯莉也在吸收，但她能感觉到，真正涌出的力量只有预期的三成左右。剩下的七成，在涂山月的操控下，悄然回流，重新注入星核。
一切看似顺利。
直到——
西海人鱼族的那位歌者，突然站了起来。
她停止歌唱，抬起手，指向凯莉。
“异端！”
声音尖锐刺耳，与之前的空灵判若两人。
“她不是来观礼的！她是来窃取海神之力的窃贼！”
全场哗然。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凯莉身上。
涂山月皱眉：“人鱼族的客人，请注意你的言辞。”
“我有证据！”人鱼歌者从怀中取出一面水晶镜，“这面‘真言镜’能照出人心！诸位请看——”
她将镜子对准凯莉。
镜面亮起，映出凯莉的身影。但身影周围，缠绕着无数黑色的丝线，丝线另一端没入虚空，连接着不可名状的黑暗。
“看到没有！”人鱼歌者厉声道，“她身上缠绕着邪神的丝线！她是邪神的傀儡！是来破坏海神祭的奸细！”
宾客们骚动起来。
南海龙宫三太子敖钦起身：“确有此事。我昨日就察觉她身上有异，本想私下规劝，没想到她今日竟敢公然窃取海神之力！”
北海玄龟族长老也附和：“老夫也感应到了，她体内有不止一股邪恶气息。”
一时间，凯莉成了众矢之的。
涂山雪急了，想辩解，但被凯莉按住。
凯莉缓缓站起身，面色平静。
她知道，这是影盟的试探——或者说是第一轮攻击。想看看青丘狐族对她的支持力度，也想看看她的应对能力。
“诸位，”她开口，声音清亮，“一面不知来历的镜子，几句空口白话，就想定我的罪？这就是四海妖族的待客之道？”
“那你如何解释镜中的景象？”人鱼歌者咄咄逼人。
“解释？”凯莉笑了，“那我先问问，这位歌者，你脖子上那串项链，中央的黑色珠子从何而来？如果我没看错，那是南疆巫祝用于禁锢怨灵的‘锁魂珠’吧？佩戴此物者，自身也会被怨气侵蚀，久而久之，神智错乱，胡言乱语。”
人鱼歌者脸色一变：“你...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用你的真言镜照照自己不就知道了？”凯莉看向涂山月，“族长，为证清白，我愿接受任何检测。但在此之前，我要求这位歌者也接受同样的检测——毕竟，指控他人者，自身先要干净，不是吗？”
宾客们窃窃私语。
这话在理。
涂山月点头：“可。来人，取‘净心莲’。”
很快，侍女端上一盆盛开的莲花。莲花通体晶莹，散发着净化心灵的气息。
“净心莲能照出心中恶念。”涂山月说，“两位，请将手放在莲花上方。”
人鱼歌者犹豫了。
凯莉却毫不犹豫地伸手。莲花在她手下安然无恙，甚至因为星辰之力的滋养，开得更加灿烂。
“该你了。”涂山月看向人鱼歌者。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人鱼歌者咬咬牙，也伸出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莲花的瞬间，异变突生——
她脖子上的锁魂珠突然炸裂！
黑色的怨气如潮水般涌出，瞬间将她包裹。她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扭曲变形，皮肤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
“傀儡反噬！”有见识的宾客惊呼。
涂山月立刻出手，月华化作锁链，将人鱼歌者束缚。但怨气已经侵蚀了她的神智，她疯狂挣扎，口中胡言乱语：
“影盟...永生...祭品...星核...”
最后两个字，让涂山月脸色骤变。
她果断一掌拍在人鱼歌者额头，将其击晕。
“带下去，严加看管。”她吩咐侍卫，然后转向宾客，“诸位看到了，这位歌者早已被邪物控制，神志不清。她的指控，不足为信。”
南海龙宫三太子和北海玄龟长老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涂山月冰冷的眼神，最终闭上了嘴。
危机暂时解除。
但凯莉知道，这只是开始。
影盟已经亮出了第一张牌，接下来，还会有第二张，第三张...
而她，必须在这深海的棋局中，找到破局之法。
祭典结束后，凯莉回到听潮阁。
涂山雪跟了进来，关上房门，布下隔音结界。
“今天太险了。”她心有余悸，“如果族长不相信你，或者那莲花真的照出什么...”
“莲花照不出什么。”凯莉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因为我心中无愧。虽然我确实有很多算计，但破坏海神祭、窃取星核这种事，我从没想过。”
“那镜子里那些黑色丝线...”
“是真的。”凯莉平静地说，“我身上确实缠绕着很多‘线’——影盟的、各派的、甚至可能还有天道的。但那些线不是控制我的，是我在利用它们。”
她看向窗外深蓝的海水：“就像钓鱼，鱼线握在谁手里，谁才是钓鱼的人。”
涂山雪似懂非懂。
凯莉也不多解释，转而问：“潮汐典礼的流程，摸清楚了吗？”
“嗯。”涂山雪摊开一张海图，“典礼在归墟外围的‘潮汐祭坛’举行，离海眼大约三十里。仪式持续三个时辰，期间所有宾客都必须留在祭坛范围内观礼。”
她指向海图上的一个标记：“这里有一条海底暗流，直通海眼禁区。暗流入口被幻阵遮掩，只有我们青丘狐族的少数人知道。典礼进行到第二个时辰时，守卫会换班，有大约半柱香的空隙。我们可以趁那时溜进去。”
“半柱香...”凯莉计算着时间，“够拿到定魂草吗？”
“如果顺利，够。定魂草生长在海眼边缘的‘魂石礁’上，从暗流出口游过去，大约需要一盏茶时间。采摘需要特殊手法，不能伤及根茎，否则药效大减。这个我会。”
“好。”凯莉点头，“那就按计划进行。”
“但是...”涂山雪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
“但是我总觉得不安。”涂山雪皱眉，“今天人鱼歌者的事，太明显了，像是故意送出来让我们抓的。影盟不会做这种蠢事，除非...他们有更深的目的。”
凯莉也想到了这一点。
人鱼歌者的暴露，看似是影盟的失败，但换个角度想——这何尝不是一种试探？试探青丘狐族的态度，试探凯莉的应对，也试探...宾客们的反应。
“你在想什么？”涂山雪问。
“我在想，”凯莉缓缓说，“如果影盟的目的不是陷害我，而是...制造混乱呢？”
“混乱？”
“对，混乱。”凯莉眼中闪过寒光，“在混乱中，才容易浑水摸鱼。比如...趁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时，做别的事。”
涂山雪脸色一变：“你是说，今天祭典上，可能已经有人...”
“可能。”凯莉起身，走到窗边，“但我们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所以，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等他们露出更多马脚。”
她看向海图上的潮汐祭坛。
两天后，那里将是她与影盟的下一处战场。
而这一次，她不仅要拿到定魂草，还要弄清楚，影盟在海神祭上，到底在谋划什么。
深海之下，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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