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一根冰冷的针,持续刺穿着我的耳膜。书房里只剩下壁炉火焰不安分的跳跃声,以及窗外风雪愈发凄厉的呼啸。
江晚渡未尽的言语,如同鬼魅,在空气中萦绕不散。
“为什么……即使到了这一步……我看到那些可能会伤害到你的东西……我还是……还是……”
还是什么?还是不忍?还是……放不下?
这个认知像野火一样在我心中蔓延,烧灼着我一直以来用理智和冷漠构筑的壁垒。我猛地转身,抓起书桌上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几乎想要将它们撕碎,扔进壁炉,让火焰吞噬掉这令人心烦意乱的证据。
但手指在触碰到照片边缘时,却僵住了。
照片上,江晚渡眼角那点未干的湿痕,在壁炉的光线下,折射出微弱的光。他手上那道狰狞的伤口,仿佛也在我指尖留下了幻痛。
我烦躁地松开手,照片散落回桌面。
“影。”我重新接通加密频道,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暂停对照片来源的追查。集中所有力量,防御外部入侵。另外,启用‘镜湖’系统的最高权限,反向追踪刚才那通电话的信号源,我要知道他现在的具体位置。”
“少爷?”影的声音带着一丝讶异,显然对我突然改变优先级感到不解。
“执行命令。”我语气不容置疑。
“明白。正在追踪……信号源定位在圣莫里茨镇中心,一家名为‘雪绒花’的私人俱乐部。信号状态……不稳定,似乎终端设备遭到了损坏。”
俱乐部?他果然没有离开太远。设备损坏……是刚才那阵玻璃碎裂的声音?
我的心绪更加纷乱。他就在附近,在酒精和愤怒的泥沼里沉沦,而外面,还有不知是敌是友的神秘人员在虎视眈眈,更有潜在的、来自他或者别人的网络攻击威胁。
父亲命令我回国,江晚渡濒临失控,外部危机四伏……局面似乎正在滑向彻底失控的深渊。
我不能走。至少,在弄清楚那些照片的来源和目的,在确认江晚渡不会做出更疯狂的举动之前,我不能走。
这不仅关乎胜负,更关乎……一些我此刻不愿深究,却无法忽视的东西。
“加强‘雪绒花’俱乐部周边的监控,我要实时掌握他的动向。但不要靠近,不要干预。”我下达指令,“庄园防御等级提升至最高,启动备用电力系统,所有人员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是。”
结束通讯,我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烈性的威士忌,仰头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目光再次落在那条幽蓝的钻石手链上,它静静地躺在丝绒盒子里,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又像一个未解的谜题。
这一夜,注定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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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渡视角)
“雪绒花”俱乐部最顶层的私人包厢内,一片狼藉。
破碎的酒瓶、倾覆的酒杯、撕裂的靠垫……如同他此刻内心的写照。江晚渡瘫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右手传来的剧痛早已麻木,被玻璃划破的掌心还在渗着血,染红了昂贵的羊毛地毯。
他刚刚砸了手机,砸了手边能碰到的一切。那股毁灭一切的冲动如同岩浆,在他体内奔涌,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电话里,白玉晴那冰冷决绝的“没有”,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也捅得粉碎。
为什么还要打那个电话?为什么在听到他可能面临危险时,心脏会骤然紧缩?为什么在看到那些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照片被送到他面前时,第一反应不是快意,而是恐慌?
他明明应该恨他!恨他的欺骗,恨他的玩弄,恨他将他江晚渡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可是……恨意的底层,那如同火山灰般厚重覆盖之下的,究竟是什么?
是“迷魅”舞池中那惊鸿一瞥的心动?是月光下揭开面纱时那窒息般的惊艳?是他依赖地蜷缩在自己怀里,软软喊着“渡哥哥”时,那该死的、让他心尖发颤的满足感?
这些画面,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疯狂盘旋,与背叛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
“呵……呵呵……”他低笑着,笑声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自嘲和绝望。他抬起未受伤的左手,用力按着抽痛的太阳穴。
“二少……”心腹保镖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看到包厢内的景象,脸色一变,但还是硬着头皮汇报,“我们的人发现,庄园那边似乎加强了戒备,而且……有另一组人马,也在暗中监视庄园,身份不明,非常专业。”
江晚渡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戾气:“另一组人马?不是我们的人?”
“绝对不是。手法很陌生,看起来不像是国内的路子。”
不是他的人?那会是谁?江晚归?还是……白玉晴自己招惹的其他麻烦?
一想到白玉晴可能面临未知的危险,那股莫名的恐慌感再次攫住了他的心脏,甚至暂时压过了汹涌的恨意。
“查!给我查清楚那组人的来历!”他厉声下令,随即又烦躁地挥了挥手,“等等……让我们的人撤回来,暂时停止对庄园的所有行动。”
保镖愣了一下,显然对这个命令感到意外:“二少,那网络攻击……”
“也停了!”江晚渡低吼道,胸口剧烈起伏。他不能……他不能冒着让第三方渔翁得利的风险,更不能……在可能危及白玉晴安全的时候,继续火上浇油。即使他恨他,那也该由他江晚渡亲手来报复,而不是假手他人,或者让他在混乱中受到不可控的伤害。
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痛苦万分。
“是……”保镖虽不解,但还是领命退下。
包厢内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江晚渡颓然地靠回沙发,闭上眼睛,试图将那张清冷绝艳的脸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却徒劳无功。
白玉晴……你到底是什么人?给我下了什么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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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晴视角)
第二天清晨,风雪稍歇。
“影”传来最新情报:“少爷,追踪到那组不明人员的部分通讯片段,经过破译和分析,他们使用的暗语和行动模式,与一个活跃在中欧地区的商业情报窃取组织高度吻合,该组织以手段激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闻名。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您手中掌握的、关于新能源技术的部分核心数据。”
商业间谍?不是江晚渡的人,也不是江晚归?
我眉头紧锁。白家近年来在新能源领域投入巨大,确实掌握了一些前沿技术。没想到会被国外的势力盯上,而且时机如此巧合。
“他们与江晚渡或者江晚归有联系吗?”
“目前没有发现直接联系。但无法排除他们利用了二位的冲突作为烟雾弹,或者伺机而动的可能性。”
局面更加复杂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继续监控,摸清他们的行动计划和人员配置。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可以适当……给他们制造点麻烦。”我冷声吩咐。既然不是江晚渡的人,那对付起来就不必再有顾忌。
“明白。另外,江晚渡那边,他的人在凌晨时分已经全部撤离庄园周边区域,网络攻击也停止了。”
他撤了?在我加强戒备,并且外部威胁显现的时候?
这不符合他昨晚电话里那疯狂报复的人设。是因为发现了那些商业间谍,担心局面失控?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那个荒谬的、关于他在“保护”我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不,不可能。他恨我入骨。这一定是他以退为进的策略,或者是他与那些商业间谍达成了某种默契。
我必须保持清醒。
然而,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得诡异。
江晚渡那边再无任何动作,仿佛彻底从圣莫里茨消失。而那些商业间谍,在试探了几次,发现庄园防御无懈可击后,也暂时蛰伏起来,像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
父亲又打来一次电话催促,语气比上次更加严厉,甚至透露出如果我不立刻回国,将采取强制措施的意思。
内外的压力,像不断收紧的绞索。
我站在窗前,看着雪后初霁的天空,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那条蓝钻手链依旧放在书桌上,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我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无论是为了应对父亲,还是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我都必须主动做点什么。
“影,准备车。”我做出决定,“我去镇上走走。”
“少爷,这太危险了!那些商业间谍……”
“他们的目标是数据,在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之前,不会轻易对我本人下手。而且,”我顿了顿,目光掠过那条手链,“一直躲在这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需要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更需要……去确认一些事情。
半小时后,一辆低调的黑色越野车驶离庄园,朝着圣莫里茨镇中心而去。我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雪景,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和……一丝隐隐的期待。
小镇中心依旧热闹,游客如织,仿佛隔绝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刀光剑影。我让司机在距离“雪绒花”俱乐部不远处的街角停下,独自下车,裹紧了身上的白色羊绒大衣,融入人流。
我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视着周围,像是在寻找某个熟悉的身影。
经过一家橱窗设计精致的古董表行时,我的脚步微微一顿。透过明亮的玻璃,我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江晚渡。
他站在柜台前,侧对着我。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深色长裤,身形依旧挺拔,但侧脸线条却带着明显的憔悴和落寞。他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柜台里的一块怀表,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看不清神情。
他看起来……很安静。与那晚在电话里歇斯底里的他,判若两人。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就站在那里,离我不过十几米的距离。隔着橱窗和熙攘的人群,像一个不真实的幻影。
我该过去吗?过去说什么?继续那无休止的互相伤害和试探?
还是……转身离开,让这一切随着瑞士的冰雪慢慢冻结、消融?
就在我犹豫不决之际,江晚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目光精准地穿透橱窗和人群,直直地落在了我身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喧嚣的人群、琳琅的商品、甚至窗外冰冷的空气,都化为了模糊的背景。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惊愕,迅速转变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痛楚,有深刻的恨意,有冰冷的审视,但似乎……还有一丝猝不及防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掩饰的……震动?
他就那样看着我,没有动,也没有移开视线。那双深邃的眼眸,像两个巨大的漩涡,几乎要将我的灵魂也吸附进去。
我也没有动,站在原地,承受着他目光的洗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我们隔着一段距离,无声地对峙着。所有的恩怨情仇,在这一刻,都凝聚在这漫长的凝视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率先有了动作。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从表行里走了出来,朝着我所在的方向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我们之间,只剩下一步之遥。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颓废的气息,再次将我笼罩。
“真巧。”他开口,声音比那晚在电话里平静了许多,却依旧带着沙哑的质感,像是在粗糙的砂纸上磨过。
“不巧。”我听见自己同样平静的声音响起,“我在找你。”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我自己都愣了一下。我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江晚渡显然也愣住了,他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又被更深的戒备和嘲讽所覆盖:“找我?白小少爷又想玩什么新把戏?是觉得之前的报复不够痛快,想来亲眼看看我现在的狼狈样子?”
他的话语像带着刺,但我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那些照片,不是我放的。”我看着他,直接说出了此行的部分目的,“我也已经让人停止追查来源。”
他瞳孔微缩,紧紧盯着我,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为什么?”他问,语气带着审视,“良心发现?还是怕引火烧身?”
“随你怎么想。”我移开视线,看向街角那座覆盖着白雪的古老教堂尖顶,“我只是不想被当成别人手里的枪。”
“别人?”江晚渡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你知道是谁?”
“有一个怀疑对象,但还没有证据。”我顿了顿,补充道,“是一伙商业间谍,目标可能是我手里的技术资料。他们可能利用了我们的冲突作为掩护。”
江晚渡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幻不定。商业间谍?这似乎超出了他之前的预料。
“所以,你来找我,是为了示警?”他语气古怪地问。
“你可以这么理解。”我转过头,重新迎上他的目光,“江晚渡,我们的账,可以慢慢算。但在那之前,我不希望有第三方跳出来搅局,更不希望……因为我们的私人恩怨,让白家或者江家,陷入不必要的麻烦。”
我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有基于现实的考量,也掺杂了连我自己都无法厘清的私心。
江晚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直抵内心最深处。“白玉晴,你总是有道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笑意的弧度,“那你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握手言和?共同御敌?”
他的语气充满了讽刺。
“至少,暂时停火。”我平静地说,“直到解决掉外面的麻烦。”
“停火?”江晚渡低笑一声,向前逼近半步,几乎要贴到我身上,强烈的压迫感再次袭来,“你说开始就开始,你说停火就停火?白玉晴,你是不是觉得,我江晚渡永远都会被你牵着鼻子走?”
他的气息喷在我的额前,带着一丝危险的热度。
我没有后退,反而仰起头,直视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我没有要求你相信我。这只是基于当前局势,最合理的选择。你可以不接受。”
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细小的血丝,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微热。恨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在空气中激烈碰撞,几乎要迸出火花。
他死死地盯着我,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我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的那种紧绷的、矛盾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突然在街角响起!
紧接着,是人群的惊呼和骚乱!
我和江晚渡几乎同时警觉地转头望去——
只见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厢式货车,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猛地撞向了我们停在路边的越野车!
“砰——!”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越野车被撞得侧移出去,车门瞬间变形!
是那些商业间谍!他们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动手?!
“小心!”江晚渡的反应快得惊人,在第二声枪响(消音器处理过的闷响)传来之前,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将我狠狠拽向他的怀里,同时迅速转身,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可能袭来的方向!
“唔……”我猝不及防地撞进他坚实的胸膛,鼻尖瞬间充斥满他身上那熟悉又令人心乱的气息。他搂在我腰间的胳膊如同铁箍,力道大得惊人,将我牢牢地护在他的怀抱与身后的墙壁之间。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我甚至能听到子弹擦过空气,打在身后墙壁或者车辆上的声音。
他……在保护我?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
“走!”江晚渡低吼一声,没有丝毫犹豫,搂着我,凭借对地形的熟悉,迅速拐进旁边一条狭窄僻静的小巷。他的动作迅捷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巷子幽深,积雪未化。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心滚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手上的伤?),拉着我在迷宫般的小巷中快速穿行。
身后似乎传来了追赶的脚步声,但很快被错综复杂的地形甩开。
我们一直跑到小巷深处一个废弃的小教堂后院,确认暂时安全后,才停了下来。
江晚渡背靠着斑驳冰冷的石墙,微微喘息着,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依旧没有松开我的手,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劫后余生的戾气,以及……一种更加复杂难辨的情绪。
我靠在他对面的墙上,同样气息不稳。刚才那惊险的一幕还在脑海中回放,而他毫不犹豫保护我的动作,更是让我心绪激荡,难以平静。
风雪似乎又开始悄然飘落,细小的雪粒落在我们发热的皮肤上,带来冰凉的触感。
我们就这样在寂静无人的小巷深处,隔着几步的距离,无声地对望着。
他的手还紧紧攥着我的,灼热的温度透过手套传递过来,像一道电流,窜遍我的全身。
恨意、愤怒、猜疑、后怕……以及某种被生死危机瞬间激发出的、更加原始和强烈的情感,在我们之间无声地流淌、碰撞。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如同暴风雪前的海面。
我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
刚才那一刻,他下意识的保护,打破了我们之间那层看似坚固的、由恨意构筑的冰墙。
有些东西,似乎已经不一样了。
“你……”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微哑,“你的手……”
他的右手,因为刚才用力拉扯和保护的动作,原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似乎又崩裂开了,深色的血迹透过黑色的毛衣布料,隐约可见。
江晚渡顺着我的目光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随即又抬起眼,目光牢牢锁住我,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其复杂、带着点自嘲,又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笑容。
“白玉晴,”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意味,“现在,你还要告诉我……一刻也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