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霉味，土腥气和绝望汗味的气息，让人窒息。

谢淮安拿着一碗白米饭，缓步来到密室门前。

他手里的碗，是最普通的粗陶碗。碗里的米饭，冒着丝丝缕缕的，微弱的热气，在这阴冷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珍贵，也格外...刺目。

与厨房里那两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相比，这碗白米饭，简陋，单调，却是此时此刻，能给予密室中那个人的，最直接的"生"的希望。

隔着一道门，萧文敬瘫坐在地上。

他已经没有了力气再去捶打，哭喊。只是像一摊烂泥一样，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的黑暗。那身明黄色的龙袍，此刻只是一件滑稽而悲凉的累赘，沾满了尘土，皱巴巴地裹在他身上。

他的脸色是一种濒死的灰白，嘴唇干裂起皮，眼眶深陷，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气息。

谢淮安打开门锁，走了进去。

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萧文敬的身体，在听到这声响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他没有抬头，仿佛已经麻木。

他把白米饭放在萧文敬面前，萧文敬像是失了魂，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面前有食物。

他的目光，迟滞地，缓慢地，从虚空中移动，落在了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上。起初是茫然的，不敢相信的。然后，他的瞳孔，在刹那间，猛地收缩，一种混杂着狂喜。

这碗米饭还冒着热气。

他忽然也饿狗一样抓起米饭就往嘴里塞。

再也顾不上什么"帝王威仪"，再也顾不上什么"体面"。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用脏污的，颤抖的双手，疯狂地抓起那还有些烫手的米饭，一把一把地塞进嘴里。甚至来不及咀嚼，就囫囵地吞咽下去。

饭粒粘在他的手上，脸上，他也浑然不顾，只是贪婪地吞食着。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吞咽声，眼睛因为用力和急切而布满了血丝。

·谢淮安·“你的生死，在旦夕之间。”

谢淮安像是审视犯人一般，看着曾经帝王的狼狈吃相。他就站在那里，身姿挺拔，面无表情。目光冰冷，像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卑微的闹剧。

他的眼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沉的，洞悉一切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人性"在绝境中裸露出的丑态的漠然。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冰水，迎头浇在正在疯狂进食的萧文敬头上。

听到此话，萧文敬抬起头，饭粒糊在他的脸上。

他的动作僵住了。嘴里还塞着满满的米饭，却忘记了吞咽。他抬起头，用一种混杂着一丝不安的目光，看向眼前这个让他又怕又恨，却又给了他食物的男人。

脸上的饭粒，让他此刻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狼狈，也更加...脆弱。

谢淮安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语气冰冷。

·谢淮安·“眼下，新登基的皇帝想杀你，你一日不死，他的皇位都不算坐稳。虎贲将军言凤山想用你挑起战事，有朝一日他获胜或者兵败，他也会杀你。离开这方寸之地，你只有一个下场，死！”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纪文靳的心上。他脸上残存的一点因为得到食物而产生的血色，迅速褪去，变得比刚才更加惨白。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手里抓着的米饭，也不知不觉地洒落了一些在地上。

萧文敬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语气是一种试探的，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期盼。

·萧文敬·“你...能让我活命?”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谢淮安，里面充满了乞求。在这绝望的深渊里，眼前这个人，是唯一掌握着他生死的人。

·谢淮安·“只有我能。”

萧文敬咽了口唾沫，声音依旧颤抖，但语气里多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萧文敬·“我的代价是什么？”

他不傻，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更何况是救命的饭。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对方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救他。

谢淮安目光锐利地看着他，清晰地吐出那个决定他未来命运的答案。

·谢淮安·“你是我用来对付言凤山的诱饵。”

谢淮安声音低沉，平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子。

·谢淮安·“我回京城，就是要杀言凤山、覆灭整支虎贲。”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有形的探针，刺入萧文敬惊慌的瞳孔深处。

萧文敬怔住。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瞪得更大，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杀言凤山？覆灭虎贲？这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眼前这个人是谁？

·萧文敬·“你是谁？”

谢淮安俯身下去，和萧文敬凑得很近。

两人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谢淮安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耳语，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嘲弄。

·谢淮安·“你不认得我吗？那最好你把你曾经是皇帝这件事也忘记。很早以前，在皇宫太学府，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你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可从今往后，你照着我定的方式，才能生存。”

他直起身，不再看纪文靳一眼，转身，迈着稳定的步伐，向密室门口走去。

看着谢淮安的背影，萧文敬似乎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状。

萧文敬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调，嘶哑地、试探地冲口而出。

·萧文敬·“你是…刘…”

“刘”字刚出口，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因为走到门口的谢淮安，脚步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但那停顿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冰冷的警告。

·谢淮安·“那个人已经死了，我现在是你的主子，我叫谢淮安。”

一声沉闷的、不容置疑的巨响，将内外两个世界再次隔绝。也将萧文敬所有的惊骇、疑惑、绝望。牢牢地关在了门内。

谢淮安缓步走出阴冷的地下通道，重新踏上地面。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和院中荒草枯败的气息。

他站在破败的走廊下，抬头看。

院中一棵早已枯死的冷杉，没有树叶，却依旧笔挺着。

一段早已褪色的红绸挂在冷杉的树顶。

红绸在夜风中飘展开来，像是一匹专为悼念而织的经幡。

这褪色的红绸衬底，谢淮安眼中又看到了父亲刘子温被虎贲虐杀的画面。

冲天的火光，映亮黑夜。

父亲刘子温面容坚毅，背抵着后门的身影。

几把柄从门板另一侧刺入的长枪枪尖，闪着寒光。

血，从门缝、从孔洞中汩汩涌出。

父亲最后回头一瞥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决绝和一丝…对他的牵挂。

那些画面，伴随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火焰的灼热，再次凶猛地撞入谢淮安的脑海。与眼前这飘动的暗红经幡重叠。他的瞳孔，在刹那间剧烈地收缩。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不自觉地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背后传来了脚步声，是叶峥走到了左近。

可叶峥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默地看着那段在半空招展的红绸。

寂静是被谢淮安打破的。

·谢淮安·“阿槿怎么没和你一起？”

·叶峥·“她脑袋晕乎乎的，许是肩上的伤，所以她在柴房睡着了。那艘船，每日到。”

谢淮安似乎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他的眼睛依然看着红绸，像是出神了。

谢淮安目光依旧锁定着红绸，声音平静。

·谢淮安·“船一到，就按计划进行。”

·叶峥·“是。”

谢淮安深吸一口气，眉心凝出一道杀痕。

两人不再说话。

长夜里，只剩猎猎的风声。

“君子报仇，片甲不留。”

“女子报仇，随机应变。”

·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