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地包裹着小院,晚风拂过花藤篱笆,带起花亭的竹帘轻晃,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细碎的声响里,满院的草木气息混着淡淡的麦香,晚棠坐在秋千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藤条扶手。
钟离昨日的话,如同拨云见日的清风,不仅驱散了那点因南码头新铺子而生的短暂迷茫,更让她看清了自己脚下早已踏实的路。从初到提瓦特的手足无措,到靠着一双手摸索出面包的配方,再到如今“闻麦小院”的香气飘出半里地,她走的每一步,都浸着汗水与心意。竞争?她非但不怕,心底反而隐隐生出一丝期待——这或许是打磨手艺、甚至开阔眼界的契机。无形的保护罩将晚风里的凉意轻轻隔绝,只留得满院安宁。
翌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晨雾尚萦绕在紫藤花架间,面包制作区已飘出融融暖意和新鲜的麦香。晚棠系上素色围裙,动作利落。她没有立刻尝试钟离赠予的桂花蜜,而是先按最拿手的配方,精心揉制起全麦面团。指尖陷入柔韧的面团,感受着面粉与水、酵母融合后的细腻触感,心中的浮躁便沉淀下去。
小家伙们感知到她的专注,纷纷围拢。火史莱姆乖巧地蜷在窑底,将温度控制得精准稳定;风史莱姆在窑口盘旋,扇走多余的烟气。其余几只也安静下来,或蹲在案板旁,或趴在柴房门口,像一群尽职的小帮手。她要确保今天的面包,从表皮的焦糖色到内里的蜂窝组织,都恰到好处。
装篮时,她特意比平时多放了些。全麦面包扎实饱满,果干软包透着蜜色光泽,每一个都用油纸细心包好,摞在竹篮里,沉甸甸的。踏入璃月港时,晨曦正漫过玉京台的飞檐,将她的影子拉长。街道尚显冷清,只有零星的摊贩在支起棚子,洒水声、吆喝声遥遥传来。晚棠步伐稳健,朝着熟悉的街角走去。
摊子刚支开不久,熟客们便陆续上门。张婶果然又来了,身后跟着两位邻居大娘,老远就扬着嗓门招呼。晚棠笑着应下,手脚麻利地包好面包递过去。
日头渐高,街上人流多了起来。接近晌午时,晚棠正低头给一位老客找零,忽然感觉摊位前的光线被一道身影稍稍遮挡。她抬起头。
站在面前的是一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妇人,穿着一身浆洗挺括的靛蓝细棉布衣裳,腰间系着素色暗纹围裙,鬓发用木簪挽起,手上戴着一枚成色极好的银戒指。她身上传来烘烤过的麦香和淡淡的奶香气——那味道与晚棠这边的略有不同,似乎加入了上好的黄油,更显醇厚。妇人身后跟着一个半大少年,穿着干净的绸缎短褂,怯生生地拎着个雕花竹篮。
晚棠心中那根弦下意识绷紧了一瞬,随即又缓缓放松。她面上不显,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这位婶子,想看看面包吗?有扎实的全麦包,也有软和的甜口。”
妇人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在摊位上的面包间仔细逡巡,又看了看晚棠身后简单整洁的布置,以及那个样式独特的小烤箱。她的眼神里没有挑剔或敌意,反而带着一种同行间审视与探究的认真。
“姑娘便是晚棠吧?”妇人开口,声音温和,带着璃月本地的软糯口音,“我姓陈,在南码头那边新开了间小铺子,也是卖面包点心的。”
晚棠了然,笑容未减,点了点头:“陈婶好。我听说了,南码头新开了家铺子,街坊们都说味道不错。”
陈婶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坦然的赧然:“什么不错,刚开张没几天,不过是凭着家里有点薄产,想圆个做吃食的念想。”她话说得直白,却不显炫耀,“我家原是做传统糕点铺的,祖传的手艺。前些日子见姑娘这‘面包’新奇,买来尝了几次,觉得这发酵烘烤的法子,虽与做馒头、烤饼有相通之处,却又大不相同。尤其是这外皮酥脆、内里松软还带蜂窝眼的口感,很是有趣。”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向晚棠手边的面包,语气诚恳:“我试着琢磨了好些天,铺子后厨的窑是请好工匠打的,用料也挑的上等货色,可做出来的总觉得差了点什么。火候、发酵时间、甚至面粉的筋度,似乎都很有讲究。今日得空,特意过来看看,也是想……取取经。”她似乎觉得这词有些唐突,又补充道:“当然,姑娘若是不便说,也无妨。买卖各凭本事,这个道理我懂。”
晚棠听着这番坦诚直率、甚至带着虚心请教意味的话,心中那点因竞争而起的芥蒂,彻底消散了。对方家境优渥,开铺子或是兴趣使然,却没有因她是个摆摊的年轻姑娘而轻视,反而以同行、甚至“学习者”的姿态,光明正大地前来交流。这份尊重,让晚棠心里熨帖。
“陈婶言重了。”晚棠语气真诚了许多,拿起一个烤得金黄圆润的面包,“这面包的做法,本就不是什么不传之秘。我也是自己一点点摸索出来的。”她将面包掰开,露出细密均匀的蜂窝组织,递了一半过去,“您尝尝这个?今天这批的火候,我觉得是近来最稳的一次。”
陈婶双手接过,先仔细看了看断面,又凑近闻了闻,这才小心地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她眉头微蹙,随即缓缓舒展,眼中露出恍然与佩服。
“这麦香真醇厚,发酵得充分,筋道恰到好处,回味还有一丝天然的甜。”陈婶感叹道,“姑娘用的是石磨全麦粉吧?发酵引子也特别,不是普通的酒曲或老面,对不对?”
晚棠有些惊讶于她的敏锐,点头道:“是石磨粉,自己磨的。发酵用的是我自己养的天然酵母,用果子汁和谷物慢慢养出来的,风味确实不太一样。”
“难怪!”陈婶击掌,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我就说差在哪儿!我用的都是铺子里买的最好的酵母,虽然方便,但风味确实单一了些。这天然酵母养得好,便是点睛之笔啊!”她看向晚棠的眼神,多了几分真切欣赏,“姑娘年纪轻轻,对食材和工艺的钻研却如此用心,难怪能攒下好口碑。”
“陈婶过奖了。”晚棠笑着摇头,“您家传的糕点手艺,才是真正的讲究。”
两人就着面粉选择、发酵控制、烘烤火候聊了几句,虽未深入细节,却都有一种遇到知音般的畅快。陈婶甚至掏出小本子记下要点,又提了几处困惑。晚棠也根据自己的经验,一一给出了思路。
“听姑娘一席话,真是受益匪浅。”陈婶临走时,真心实意地道谢,又让身后的少年从雕花竹篮里捧出一个精致食盒,“一点心意,姑娘尝尝。这是我家做的杏仁酥和枣泥糕,都是老方子。咱们虽算是同行,但璃月港这么大,容得下好几家好吃的铺子。以后有空,欢迎姑娘来我铺子里坐坐,也给我提提意见。”
晚棠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又回赠了两个果干软包:“陈婶太客气了。改日一定去拜访。”
看着陈婶母子相携离去的背影,晚棠低头看着手中的食盒。木盒面雕着缠枝花纹,触手温润。心里暖融融的。原来竞争,也可以是这样。不是暗地里的较劲与排挤,而是明面上的技艺交流,是惺惺相惜的互相促进。对手的这份尊重,比任何安慰都更肯定她的价值。
下午日头西斜,面包卖得差不多了。晚棠收拾好摊子,踏上回小院的路。晚风拂面,带着港口特有的咸湿气息,混着怀中食盒里隐隐透出的糕点甜香。
回到闻麦小院,夕阳正落在花亭竹帘上,给院子镀了一层暖金色。小家伙们见她回来,立刻围上。晚棠笑着摸摸它们的脑袋,将食盒打开,摆在石桌上,又取出钟离留下的茶叶,用山泉水泡了一壶清茶。
沸水注入,茶叶舒展,茶香袅袅。她捏起一块杏仁酥放入口中,酥松的点心在齿间化开,带着浓郁的杏仁香气;又尝了一块枣泥糕,软糯的糕体裹着细腻枣泥,甜润适口。花亭周围的小香炉飘着淡淡清烟,檐下风铃随风轻响。
傍晚时分,达达利亚的声音先一步传了进来:“伙伴!听说你今天遇到‘对手’了?没被欺负吧?”他大步走进来,手里也拎着个油纸包,蓝眼睛里满是兴味,“需要我去南码头‘谈谈’吗?”
晚棠失笑,给他倒了杯茶:“别闹了,人家陈婶是来交流手艺的。”她简单说了经过,又把杏仁酥推过去,“你尝尝,她送的点心,味道很地道。”
达达利亚咬了一口,挑眉赞叹:“嗯,不错。是个懂行又实在的人。”他眼里闪过欣赏,“这样好,堂堂正正竞争,赢了也痛快。不过伙伴,你可不能输啊!”
“不用你操心,”晚棠摆手,“稳扎稳打才是根本。”
正说着,钟离缓步走了进来。他循着茶香与点心香而来,目光扫过石桌上的两样点心,听了叙述后,微微颔首,唇角泛起一丝浅淡却真实的弧度:“如此甚好。以技会友,以诚相待,方是长久之道。那位陈姓店主,颇有古时匠人风范。”他看向点心,“百花齐放,方显璃月市井之活力。”
晚棠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嗯!我现在一点也不担心了。反而觉得,有这样的同行在,我能更有动力把面包做得更好!”
她心里那个关于小店铺的梦想,似乎因为这场出乎意料、充满尊重的“相遇”,而变得更加清晰坚实。她要开的,不仅仅是一个卖面包的铺子,更是一个能传递温暖、连接人与人、承载手艺与心意的“老地方”。
小院炊烟再起,晚饭的香气混合着茶点余韵。晚棠忙碌的身影透着前所未有的轻快与笃定。她知道,前路或许仍有挑战,但有了这份来自对手的尊重,有了身边朋友的支持,有了自己愈加坚定的内心,有了这座始终陪伴的小院,她足以稳稳地走下去。
而璃月港的市井画卷,也正因为这些平凡又执着的人们,一笔一划,增添着愈加鲜活生动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