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滑过去,璃月港在送仙典仪余波后重建的尘埃渐渐落定。坍塌的廊桥重新架起飞檐,斑驳的石墙被新漆晕染出温润的光泽,街头巷尾的吆喝声里,少了几分沉重的叹息,多了几分烟火人间的鲜活。晚棠的面包摊生意稳定,每日清晨的麦香总能准时漫过街角,与南码头陈婶铺子飘来的糕香遥遥呼应,成了璃月港独有的晨曲。两人维持着一种良性的、互相尊重的默契,偶尔晚棠收摊路过南码头,会拐进陈婶的铺子买块杏仁酥,陈婶得了空,也会提着自家新烤的奶酥包,来晚棠的摊上坐坐,聊聊新尝试的配方,说说发酵时遇到的小麻烦,一来二去,竟成了颇为投缘的朋友。
只是这几日,晚棠渐渐觉出些不同来。璃月港的空气里,似乎萦绕着一股与往日重建时的忙碌或市井寻常烟火气都不太一样的氛围。那是一种隐隐的、克制的兴奋,一种沉淀了千年的期待,混杂在依旧湿润的海风与日渐浓郁的秋意里,像一颗埋在土壤里的种子,正悄悄酝酿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街巷似乎被洒扫得格外干净,青石板路被冲刷得发亮,连角落里常年盘踞的青苔,都像是被人仔细清理过,露出青灰色的石纹。商铺的门楣上,许多人家悄悄换上了新的桃符,朱砂的字迹遒劲有力,或是挂起了写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祈福短笺,红纸在秋风里微微招展。卖香烛纸马的铺子前,人流比往日多了数倍,刘老伯的嗓子喊得沙哑,脸上却挂着止不住的笑意,一捆捆檀香、线香堆得像小山,空气中浓郁的檀香气息,连隔着几条街的晚棠都能闻到。往日里街坊邻居讨论面包口味或菜价的声音里,开始频繁夹杂着“典仪”“赐福”“帝君”之类的字眼,语气里满是敬畏与期盼。连来买面包的熟客,闲聊时也总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期待神色,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喜事,正在不远的前方等着。
晚棠心里纳闷。这气氛,不像逢年过节的喧闹,倒像是……有什么极其庄严隆重的大事将至。
这日午后,最后一个全麦面包被买走,晚棠收拾好摊子,照例拎着两个预留的软包,往张婶家走去。刚拐进巷口,就看见张婶蹲在自家门槛前,正小心翼翼地挑拣着新买的霓裳花。那花瓣染着晚霞般的绯色,层层叠叠,透着馥郁的香气,一看就是品相极好的上等货。见她来了,张婶立刻眉开眼笑地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一把拉住她往屋里拽:“晚棠丫头,你可算来了!我正想托人去叫你呢!”
晚棠把面包递过去,笑着问道:“张婶,这花买得真好,是要送人吗?对了,我还想问你呢,港里这两天怎么这么热闹?我看刘老伯的香烛铺,都快被人挤破了。”
“哎哟!你这丫头,来璃月时间也不算短了,怎么连这个都忘了?”张婶一拍大腿,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些,又像是怕被旁人听了去,赶紧捂住嘴,凑近她神秘兮兮地说,“三天后!就是一年一度的‘请仙典仪’啊!”
请仙典仪?
晚棠怔了怔。这个词她隐约在街坊的闲聊中听过,似乎是璃月极为重要的一个仪式,与岩王帝君有关。但具体是怎样的流程,有何等的盛况,她却并不清楚。原来就是这几天吗?难怪港里的气氛如此特别,连风里都飘着几分庄重的期待。
“这可是咱们璃月港顶顶重要的大日子!比海灯节还要隆重几分呢!”张婶来了兴致,索性放下手里的花,拉着晚棠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细细说开,“每年到这个时候,七星大人会亲自主持仪式,在玉京台设下九层香案祭坛,上面摆满了璃月各地供奉的奇珍异宝、鲜果糕点,恭请岩王帝君降下仙体,赐下指引璃月未来一年方向的神谕!那可是帝君他老人家真真切切显现神迹的时候啊!”
张婶眼里满是崇敬与向往,说起典仪的盛况,语气都带着几分颤抖:“到时候,玉京台那边会摆满各家各户供奉的香案,檀香的烟气能飘到云里头去,白茫茫的一片,跟仙境似的!全璃月港的人,只要走得动的,都会挤过去观礼,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都觉得是天大的福气!大家手里捧着香烛,嘴里念着祈福的话,祈求帝君赐福,保佑风调雨顺,家宅平安,生意兴隆!街边从早到晚都是各式摊子,卖吃的、卖玩的、卖祈福佩饰的,比海灯节还要热闹十倍!”
晚棠听着,心中慢慢勾勒出一幅庄严又盛大的画面。仙体显现,神谕降下……这听起来,比她之前想象的任何节日或仪式都要神圣,都要不可思议。岩王帝君,那位传说中守护璃月数千年的神明,会在万众瞩目下,真正地“出现”。光是想想,就让人心里生出几分敬畏。
“大家都忙着准备呢,”张婶指了指桌上的霓裳花,又指了指屋里摆着的几盒精致的糕点,“喏,这霓裳花是要供在香案上的,得选最新鲜最好的,才能表达对帝君的敬意。还有啊,典仪那天,好多人家都会早早起来,沐浴更衣,换上最整洁的衣裳,带着全家老小一起去。小孩子们还能提着特制的、印着祥云纹的小花灯,跟在大人身后,叽叽喳喳的,可热闹了!”
晚棠被张婶话语里的热情感染,也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好奇与期待。如此盛事,她来璃月这么久,确实还未曾见过。想象着万民齐聚玉京台、香烟缭绕、神明现身的场景,心中便有些悸动,连指尖都微微发烫。
“那……典仪那天,摊贩也能去玉京台附近摆摊吗?”晚棠忍不住问道,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若真如张婶所说,玉京台下人山人海,那她的面包,到时候再做一些饮品,说不定能卖得更好。而且,能在那样特别的日子里,用自己烤的面包,给奔波的人们带去一点温暖,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能啊!怎么不能!”张婶笑得眉眼弯弯,“玉京台下面的大广场和附近几条街,都会允许摆摊的,不过得提前去占位置,还得守七星定下的规矩,不能大声喧哗,不能冲撞了仪典的队伍。好多老字号的小吃摊,就指着这天赚一笔呢!晚棠丫头,你烤的面包这么好吃,到时候肯定受欢迎!”
晚棠眼睛亮了亮,心里的期待更浓了。她谢过张婶,又闲聊了几句关于典仪的细节,便抱着空篮子,脚步轻快地往小院走去。
回小院的路上,秋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檀香与草木的气息。晚棠的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请仙典仪……三天后。她可以提前多准备些耐放又方便携带的面包种类,比如做成小巧的馒头状,或者夹上甜糯的豆沙,更适合赶路的人吃。饮品也要熬煮得更浓郁些,用竹筒分装,方便大家拿在手里暖手。还有小院里的小家伙们……到时候也带它们去看看热闹?嗯,得把它们好好藏在竹篮里,上面盖一层干净的棉布,免得被人群挤到,或者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她甚至开始想象,在那庄严肃穆又人声鼎沸的场合,她的面包香气混合在檀香与各种小吃的味道里,会是怎样一番景象。或许,还能远远地,瞥见那位传说中的岩王帝君的仙体……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快了几分。虽然经历了送仙典仪的沉重,但“请仙”与“送仙”终究不同。一个是迎接神谕与赐福,一个是哀悼与告别。或许,这场即将到来的盛典,能冲淡一些残留在港内的沉闷,给璃月带来新的希望与活力。
傍晚时分,小院的门被推开,达达利亚的声音先一步传了进来,带着几分惯有的爽朗:“伙伴!我来蹭晚饭啦!今天有没有烤我最爱的果干软包?”
他话音未落,就看见晚棠正蹲在葡萄架下,手里拿着纸笔写写画画,嘴里还念念有词。凑过去一看,纸上画着各种形状的面包,旁边还标注着“豆沙馅”“全麦如意形”的字样。达达利亚挑了挑眉,伸手戳了戳纸面上的祥云图案:“哟,这是要做新花样?”
晚棠抬起头,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迫不及待地跟他说起这事:“达达利亚!你知道吗?三天后是请仙典仪!张婶说玉京台那边会特别热闹,人多得挤都挤不下!”她一边收拾纸笔,一边拉着他往屋里走,“到时候我要去摆摊,卖面包,在做一些饮品,你说会不会很受欢迎?”
达达利亚正在逗弄试图抢他手里肉干的火史莱姆,闻言动作顿了顿,脸上那灿烂的笑容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快得让人几乎无法察觉。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甚至笑得更加飞扬,伸手揉了揉晚棠的头发:“哦?请仙典仪啊!当然知道!那可是璃月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锣鼓喧天,万人空巷,比至冬的冰雪节庆典也不遑多让!”
他蓝眼睛里闪过某种复杂难辨的光,像是藏着什么秘密,语气却依旧轻松随意:“怎么,晚棠小姐也打算去凑热闹?是为了卖面包,还是为了看帝君的仙体?”
“两者都有!”晚棠用力点头,眼里满是憧憬,“张婶说,那天帝君会降下仙体,赐下神谕,一定特别壮观!我还想把面包做成如意和祥云的形状,这样更应景,你说好不好?”
达达利亚笑了笑,没接话,只是夹了一筷子刚端上桌的青菜,含糊道:“壮观……那是当然。毕竟是一年一度的大典嘛。”他飞快地岔开话题,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不过你可得提前准备,那天玉京台附近的位置抢手得很,去晚了别说摆摊,连站的地方都没有。要不要我帮你占位置?我认识的人多,保证给你留个最好的摊位!”
晚棠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占就好啦,不能总麻烦你。”
两人正说着,小院的门又被轻轻推开,钟离缓步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件素雅的长衫,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进门便闻到了饭菜的香气,眉眼间柔和了几分:“今日路过一家茶食铺,见有新烤的桂花糕,便买了些来。”
晚棠眼睛一亮,连忙接过食盒,笑着道谢。待饭菜摆上桌,她又兴致勃勃地跟钟离说起典仪的事,言语间满是期待,连语速都比平时快了几分:“钟离先生,三天后的请仙典仪,您一定会去吧?张婶说往年的典仪特别隆重,玉京台上下全是人,檀香的烟能飘到半空呢!”她扒了一口米饭,又兴冲冲地说道,“我打算做些寓意好的面包,比如做成如意或祥云的形状,摆在摊位上,您说会不会更受大家欢迎?”
钟离正执壶斟茶,闻言,指尖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滚烫的茶水注入杯中,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眉眼间一刹那的神情,像是有什么情绪在眼底翻涌,却又被他极好地压了下去。他抬起眼,看向晚棠那双纯粹映照着憧憬光芒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那沉默比往常略长一些,长到晚棠都忍不住放下筷子,疑惑地歪了歪头,轻声唤道:“先生?”
钟离这才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杯中澄碧的茶汤上,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漾开一圈圈涟漪。他的声音平稳如常,却似乎比平时更低沉些,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典仪……确是璃月传承数千年的古礼,庄重盛大。”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叮嘱:“你若想去观礼,需得注意安全,莫要离人群中心过近。玉京台地势较高,人多拥挤,容易发生意外。至于面包样式……随心即可,不必过于拘泥形制。”
晚棠觉得钟离先生的反应似乎有点……过于平淡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不像达达利亚那样热烈附和,也不像张婶那样充满民间朴素的热情。但转念一想,钟离先生向来博学沉稳,见识过的大场面数不胜数,或许早已对这样的典仪习以为常,不像自己这般新鲜好奇。
“哦……好,我听先生的。”她点点头,把心里的疑惑压了下去,又兴致勃勃地计划起来,“那我明天就开始准备!多烤几种口味,豆沙的、果干的、全麦的,都做一些!到时候还要带上竹制的杯子,装熬好的饮品,肯定很受欢迎!”
钟离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模样,唇边泛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里,似乎藏着几分无人能懂的怅惘。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茶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久久不散。
夜色渐深,小院渐渐安静下来。晚棠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风铃偶尔的轻响,还有史莱姆们发出的细碎声响,脑子里却还在想着请仙典仪的事。热闹的街市,庄严的仪式,神秘的帝君仙体……这一切交织成一幅令人心驰神往的画卷,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
她闭上眼,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入睡。梦里,她看见玉京台上下人山人海,檀香的烟气缭绕,金色的光芒从天而降,帝君的仙体在云端显现,温和地注视着下方的子民。
全然不知,这场她满怀期待、以为是带来希望与赐福的“请仙”盛典,将在三天后,以怎样一种石破天惊、颠覆一切的方式,轰然降临。
而此刻,璃月港的夜色温柔,群星沉默地悬在墨蓝色的天幕上,仿佛在静静等待着那注定载入史册的时刻,正一步一步,缓缓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