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第七天,沈星临和林澈吵了他们重逢后的第一架。
起因很小——沈星临趁着林澈去楼下便利店买水果,偷偷在病床上开了个视频会议。林澈提着葡萄和苹果回来时,正好听到他在说:“……收购案不能停,对方就是在赌我们资金链会断,这时候撤资正中下怀。”
推开门,视频那头是沈氏的一众高管。林澈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过去,伸手盖住了笔记本电脑的摄像头。
“林澈!”沈星临压低声音,“我在开会。”
“医生说你需要静养。”林澈平静地说,另一只手按下了挂断键。
屏幕暗下去,沈星临的脸色也沉下来:“这是我的工作。”
“这也是你的命。”林澈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开始一颗颗摘葡萄,“医生说你的心脏负荷已经到极限了,再这样下去,下一次可能就不是住院这么简单。”
“我知道我的身体!”沈星临的声音提高了,因为激动而微微喘息,“但我不能因为自己生病,就让整个公司几万员工跟着遭殃。这次的收购案关系到沈氏未来五年的战略布局,我必须——”
他突然停住,捂住胸口,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林澈立刻放下手里的葡萄,冲过去按呼叫铃。一只手扶住沈星临的肩膀,另一只手去够床头柜上的药。
“深呼吸。”他的声音很稳,但沈星临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抖,“慢慢来,别急。”
沈星临闭着眼睛,急促地喘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药片塞进嘴里,林澈递上水杯,小心地喂他喝下去。
护士和医生很快赶来,病房里一阵忙乱。心电监护接上,血压、心率、血氧饱和度——数字在屏幕上跳动,像沈星临此刻脆弱的心跳。
“情绪激动是心脏病的大忌。”医生检查完,严肃地说,“沈先生,如果您再这样,我们只能考虑给您上镇静剂了。”
“对不起。”沈星临的声音很虚弱,“下次不会了。”
医生叹了口气,看向林澈:“您多看着他点。不是危言耸听,他这个情况,一次大的情绪波动都可能引发心衰。”
林澈点头:“我知道了。”
医护人员离开后,病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对不起。”沈星临先开口,眼睛盯着天花板,“我不该对你发火。”
林澈没说话,只是重新坐回床边,继续摘葡萄。一颗颗紫红色的葡萄被摘下来,放进玻璃碗里,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
“手。”他说。
沈星临愣了一下,伸出手。林澈把一颗剥了皮的葡萄放进他掌心。
“吃。”
沈星临看着掌心里那颗晶莹剔透的果肉,忽然鼻子一酸。他放进嘴里,很甜,甜中带一点恰到好处的酸。
“小时候,每次我生病,我妈就这样给我剥葡萄。”林澈低着头继续剥下一颗,“她说葡萄补血,对心脏好。后来她走了,就没人给我剥了。”
沈星临记得林澈的母亲。那个温柔的女人,在儿子刚出道那年因病去世。林澈那段时间几乎崩溃,是沈星临陪着他,撑过了最难的时刻。
“我也给你剥过。”沈星临轻声说,“你拍戏受伤住院那次。”
“记得。”林澈抬起头,看着他,“你剥得乱七八糟,葡萄肉都捏烂了,还非要喂我吃。”
沈星临笑了,眼角有细细的纹路:“因为你说你妈就是这么喂你的。”
那是六年前的事了。林澈拍一部武侠剧,吊威亚时出了意外,摔断了三根肋骨。沈星临连夜从外地飞回来,在医院守了三天三夜。那时候他们多年轻啊,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
“林澈。”沈星临忽然说,“我不是故意要跟你吵。我只是……害怕。”
林澈停下动作:“怕什么?”
“怕时间不够。”沈星临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怕我还没把公司稳定下来,还没安排好一切,就……”
他说不下去了。
林澈把剥好的葡萄放进碗里,抽了张纸巾擦手。然后他握住沈星临的手,很用力地握住。
“听着。”他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担心公司,担心员工,担心那些依赖沈氏生活的人。但沈星临,你要明白一件事——如果你不在了,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沈星临的睫毛颤了颤。
“公司可以换人管理,项目可以调整,战略可以改变。但如果你不在了,”林澈的声音哽了一下,“我就没有你了。这个,没有替代品。”
这句话太重了,重到沈星临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他转过头,不想让林澈看见。
但林澈看见了。他伸手,轻轻把他的脸转回来,用拇指擦掉那些眼泪。
“所以,为了我,好好活着,行吗?”林澈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沈星临几乎承受不住,“让我自私一次。把公司的事放一放,把你那些该死的责任放一放,先顾好自己。”
沈星临看着他,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苍白,脆弱,像个不堪一击的瓷娃娃。
“好。”他终于说,声音沙哑,“我答应你。”
林澈笑了,眼睛弯起来,像很多年前一样。他俯身,在沈星临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这才乖。”
接下来的日子,沈星临真的开始配合治疗。每天按时吃药,按时做检查,按时休息。林澈则成了病房的常驻人员,把酒店的房间退了,干脆在医院附近租了个短租公寓。
他们的日常很规律:早上七点,林澈准时到医院,带着从公寓厨房熬好的粥或汤。沈星临醒来第一眼,总能看到他坐在床边看书,或者用平板处理工作。
八点,医生查房。林澈会详细询问前一天的情况,把注意事项记在手机备忘录里。
九点到十一点,是沈星临的“办公时间”——但被林澈严格控制在两小时内,而且必须是躺着听汇报,不能看电脑。
“可是躺着听容易睡着。”沈星临抗议。
“那就睡。”林澈头也不抬地翻着剧本,“你现在需要的就是多睡觉。”
中午,林澈会陪沈星临吃饭。医院的营养餐很清淡,沈星临吃几口就放下筷子。
“不好吃。”
“必须吃。”林澈舀起一勺青菜,“张嘴。”
“你把我当小孩。”
“你现在比小孩还难伺候。”
但最后沈星临总会吃完,因为林澈总有办法——一口饭换一个故事,讲他拍戏时的趣事,讲娱乐圈的八卦,讲他这六年去过的地方。
沈星临听得很认真。他错过了林澈六年的人生,现在想一点一点补回来。
下午是治疗时间。输液,理疗,有时候是心理辅导——医生建议的,说心脏病患者需要保持情绪稳定。
林澈会在这段时间离开,去处理自己的工作。但三点半准时回来,带着新鲜的水果或者一束花。
“今天是什么?”沈星临看着那束淡紫色的花。
“桔梗。”林澈插进花瓶,“花店老板说,这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爱。”
沈星临脸红了,小声说:“肉麻。”
但接下来的整个下午,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那束花。
晚饭后是散步时间。医生要求沈星临每天适量活动,林澈就扶着他,在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慢慢走。
九月的傍晚,风已经带了凉意。花园里种着桂花,香味浓郁,甜得有些腻人。
“走慢点。”林澈一手扶着沈星临的手臂,另一只手虚环着他的腰。
“我已经很慢了。”沈星临无奈,“再慢就成原地踏步了。”
“那就原地踏步。”林澈说,“你的任务是活动,不是赶路。”
沈星临瞪他,但脚下真的放慢了速度。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偶尔有病人或家属经过,会多看他们两眼——毕竟林澈这张脸太有辨识度。
“不怕被人认出来?”沈星临问。
“认出来就认出来。”林澈无所谓,“反正已经公开了。”
“但影响不好。”
“什么影响?”林澈停下脚步,看着他,“照顾生病的朋友,有什么影响不好?”
沈星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朋友,这个词现在听起来,有点微妙。
走到第三圈,沈星临开始喘气。林澈立刻扶他在长椅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保温杯。
“喝点水。”
沈星临接过来,水温刚好。他看着杯子里自己的倒影,忽然说:“林澈,你没必要这样。”
“哪样?”
“这样……照顾我。”沈星临握着杯子,“你有你的事业,你的生活。整天待在医院里,太委屈你了。”
林澈在他身边坐下,仰头看着天空。晚霞正在褪去,深蓝色的夜幕从东边一点点蔓延过来。
“沈星临,你知道我拍《无声证言》的时候,在剧组待了多久吗?”
沈星临摇头。
“八个月。”林澈说,“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晚上十二点收工。为了演好那个聋哑人的角色,我学了半年手语,去聋哑学校待了三个月。杀青那天,我累得在化妆间睡着了,是助理把我背回酒店的。”
他转过头,看着沈星临:“那八个月,我没觉得委屈。因为我在做我想做的事,我在成为我想成为的人。”
“现在也一样。”他继续说,声音很平静,“照顾你,陪着你,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所以不委屈,一点也不。”
沈星临的鼻子又酸了。他最近好像特别容易哭,医生说这是病情加重的表现之一——情绪会变得脆弱。
“而且,”林澈忽然笑起来,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你不是在补偿我吗?让我照顾你,就是最好的补偿。”
他的呼吸喷在耳廓上,沈星临的耳朵瞬间红了。
“你……”他推开林澈,但没用什么力气。
林澈笑着往后靠,手臂搭在长椅背上,一副放松的姿态。但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沈星临,目光温柔得像此刻的晚风。
“沈星临。”
“嗯?”
“等你好一点,我们出去旅游吧。”
沈星临愣住:“旅游?”
“嗯。去你一直想去的冰岛,看极光。”林澈说,“或者去新西兰,你以前说想去霍比特村。再或者,就找个海边的小镇,什么都不做,每天看日出日落。”
沈星临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暗下去:“我的身体……”
“可以慢慢来。”林澈握住他的手,“我们先从近的地方开始。医生说了,只要控制得好,坐飞机没问题。”
“公司……”
“公司没有你,也能运转一个月。”林澈打断他,“沈星临,你活了三十多年,有多少时间是为自己活的?”
这个问题太尖锐,沈星临答不上来。
从小,他就是按照继承人的标准培养的。学什么,做什么,交什么样的朋友,甚至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饭,都有人安排。唯一一次叛逆,就是和林澈在一起。
但那场叛逆,最后也以他回归“正轨”告终。
“我想为你活一次。”林澈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也想你为自己活一次。哪怕就几天,就几个小时。”
暮色四合,花园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飞蛾绕着灯柱飞舞,不知疲倦。
“好。”沈星临听见自己说,“等出院了,我们去旅游。”
林澈笑了,那笑容在渐暗的天光里,亮得像星星。
晚上回到病房,沈星临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陈琳说下午有个快递送到公司,是你的。”
林澈正在给他倒睡前要吃的药,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我的?”
“嗯,说是从你工作室转寄过来的。”沈星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我给带过来了。”
林澈接过盒子,看到寄件人信息时,脸色变了变。
“谁寄的?”沈星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
“……我妈以前的主治医生,张医生。”林澈拆开盒子,里面是一本旧病历,和一张照片。
照片是他母亲生病后期拍的,瘦得脱了形,但笑容很温柔。旁边站着的年轻医生,就是张医生。
病历里夹着一封信。林澈展开,是张医生的字迹:
“小林:整理旧物时发现这个,本想直接寄给你,但想到你母亲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说,她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幸福。现在看到你和星临又在一起,我想她在天上也会开心的。好好珍惜,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林澈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小澈,别怕孤独。总会有人,像妈妈一样爱你。”
那时他以为这个人会是沈星临。
后来沈星临离开,他以为母亲说错了。
现在才知道,母亲是对的——这个人一直都是沈星临。只是他们绕了太远的路,花了太长的时间,才重新找到彼此。
“林澈?”沈星临轻声叫他。
林澈抬起头,眼睛有点红。他把信递给沈星临。
沈星临看完,沉默了很久。最后他伸出手,握住了林澈的手。
“对不起。”他说,“让你一个人过了六年。”
“不是你的错。”林澈摇头,“是我的错。我没看出来你生病,没看出你在硬撑。如果我当时多关心你一点,也许……”
“也许什么都不会改变。”沈星临轻声说,“林澈,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了。你有你刚起步的事业,我有我刚接手的公司。就算你知道我生病,又能做什么呢?放弃一切来照顾我?那我会更愧疚。”
他顿了顿,继续说:“所以,别自责了。六年,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但好在,我们还有现在,还有未来。”
林澈看着他,看着他在灯光下温柔的脸,忽然觉得这六年的苦,都值了。
因为最终,他们还是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彼此身边。
夜深了,沈星临吃完药,渐渐睡着。林澈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看着他平静的睡颜。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很圆,很亮。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
林澈想,这可能是他们六年来,第一个在一起过的中秋。
虽然是在医院里。
但没关系。
只要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他俯身,在沈星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晚安。”他低声说,“我的星星。”
睡梦中的沈星临,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一个好梦。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两人身上镀了一层温柔的银色。
这个夜晚很安静,很漫长。
但他们都相信,明天会更好。
因为从此以后,他们不再是一个人。
他们是彼此的光,彼此的依靠,彼此漫长黑夜里,永不熄灭的那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