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风停了。
雪也停了。
天地间只剩下那口钟在响。
一下,又一下,不急不慢,像敲在骨头缝里。第七声刚落,萧瑟的膝盖就弯了一下,整个人往雪地里栽。他撑住地面的手指冻得发紫,指尖下压着的不是雪,是凝固的血块——不知是谁的,也不知多少年前留下的。
洛云棠比他多撑了三步。
她走到钟楼台阶前才停下,仰头望着那口裂痕遍布的铜钟。钟身符文泛着幽光,和她心口的命契纹路同频跳动,一明一灭,像两颗心在黑暗中互相呼应。她伸手扶住腐朽的木柱,指腹蹭到一层灰白骨粉,轻轻一碰就碎成粉末,随风飘散。
“你还走得动?”她回头看他。
萧瑟没答。他正低头盯着自己掌心——那里有一道新裂痕,从命契边缘延伸出来,细如发丝,却深可见骨。血已经不流了,冻成了暗红冰线。
“你先别管我。”他说,“你右肩还在渗。”
她低头看了眼。衣料破了个洞,血早凝住了,可每一次呼吸,伤口都像被刀片割开一次。她没动,只是把左手按在心口,压住那阵越来越清晰的刺痛。
“它要我们看见。”她说。
“谁?”
“不是谁。”她盯着钟,“是它自己——这地方记得我们。”
萧瑟终于挪到她身边,靠着断柱站定。他抬头看钟,视线扫过那些扭曲的符文,忽然喉咙发紧。其中一道刻痕,像极了他小时候在宫中密室见过的“玄穹诏”,那是帝王登基时才启用的禁文。
“这钟……不该在这里。”他说。
“但它在这儿。”她声音轻了些,“就像我们,本不该活着。”
两人沉默。
钟楼四周死寂得可怕。没有鸟叫,没有兽踪,连风都不肯进来。焦黑的梁木斜插雪中,像一排排倒插的刀。远处几具冻尸半埋在雪里,姿势扭曲,手中还握着断刃,显然死前经历过惨烈搏斗。
萧瑟忽然咳了一声。
血点溅在雪上,红得刺眼。
他抬手抹去嘴角,却发现洛云棠正盯着他。不是担忧,不是心疼,而是一种……陌生的审视。
“怎么了?”他问。
“刚才那一瞬,”她低声说,“你是不是看见了?”
“看见什么?”
“我挥剑砍向你。”
他瞳孔微缩。
记忆猛地撞进脑海——不是画面,是感觉:剑锋破空的呼啸,虎口震麻的反冲力,还有那一瞬间的杀意,纯粹、冰冷、毫无犹豫。那一剑,是真的想杀他。
“你也看见了?”他反问。
她点头,眼神没躲:“第七声钟响的时候。你穿着王袍,站在高台之上,我从背后出剑,一剑穿心。”
“我也看见了。”他嗓音沙哑,“你倒在我怀里,胸口插着我的刀。你说……‘原来你早就想我死’。”
两人对视。
雪地上,他们的影子被残月拉得很长,几乎重叠在一起。
可心口的命契却开始发烫,像是被什么点燃了。皮肤下的符印蠕动,顺着血脉往上爬,一路烧到脖颈,留下淡红痕迹。
“这不是幻觉。”她说。
“是前世。”他咬牙,“我们……真的杀过彼此。”
“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闭眼,“但我知道,那时候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
“可剑是你递到我手里的。”她忽然说。
他睁眼。
“在梦里——不,是在记忆里。你跪在雪地里,把一把黑剑交给我,说‘这一世,你要替我斩尽邪祟’。然后你转身走开,背影越来越远。我追不上,只能拔剑,朝着你的背影……砍下去。”
她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
萧瑟怔住。
他没有这段记忆。
但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因为就在她说完的瞬间,他心口剧痛,仿佛真有一剑穿心而过。他踉跄后退一步,撞在钟楼柱上,震落一片灰雪。
“别说了。”他哑声。
“不说就能当没发生过?”她逼近一步,眼神锐利,“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开始有命契的?是不是从那时候起,你就打算用我?让我为你杀人,最后……死在你手里?”
“我没有!”他猛地抬头,眼里有血丝,“我若真想让你死,当年在寒泉潭底,我就不会逆转血引归心术!”
“那你为什么把剑给我?”她声音发抖,“为什么让我背负这一切?你明明可以躲,可以逃,可以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走进这钟楼,让命契断在你身上!可你偏要拉我一起!”
“因为我信不过我自己!”他吼出来,声音撕裂夜空,“我怕我一个人活着,会忘了你是谁!忘了你为我做过什么!忘了……你是我唯一不想再失去的人!”
风忽然卷起。
吹动她额前碎发,拂过他染血的脸颊。
两人喘着气,像刚打完一场生死战。
可谁都没动。
谁都没退。
洛云棠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心口的裂痕。触感冰凉,可她却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指。
“疼吗?”她问。
“疼。”他答。
“那就好。”她低声说,“说明你还活着。”
她转身,一步步走上钟楼台阶。
木阶腐朽,每踩一步都发出“吱呀”声,像是随时会塌。她没回头,只说:“你要跟,就别停在我后面。”
萧瑟望着她的背影,喉头滚动了一下,终于抬脚跟上。
钟楼内部空荡,只有中央一根巨柱撑着残顶。铜钟悬在头顶,离地三丈,裂痕纵横,最宽的一道几乎贯穿钟体。钟下摆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四个大字:**归寂之始**。
洛云棠走到碑前,蹲下身,手指抚过碑文。
“归寂……是终结,也是开始。”她喃喃。
萧瑟站在门口,没再往前。
他总觉得这地方不对劲。太安静,太完整,像是专门等他们来。命契在他体内翻涌,像有东西在催他靠近铜钟,可他脚底像生了根。
“别碰它。”他说。
“为什么?”
“它在骗你。”
“怎么骗?”
“它让我们看见彼此相杀,就是为了让我们怀疑。”他声音低沉,“一旦我们松手,命契就会断。地脉就会醒。黑潮会回来。”
她回头看他:“所以你宁愿忍着痛,也不愿相信我?”
“我没说不信。”他走近几步,“我只是……怕。”
“怕什么?”
“怕你哪天突然想起全部,然后对我说:‘萧瑟,我该杀的人,其实一直是你。’”
她愣住。
钟声,忽然又响了。
第八声。
比之前更沉,更钝,像直接敲在神识上。
两人同时捂住头。
记忆再次袭来——
这一次不再是碎片。
是完整的画面。
千年前。
雪夜。
同一座钟楼,但崭新完整。铜钟未裂,符文金光流转。
萧瑟身穿玄色王袍,立于钟前,手中握着一把无鞘黑剑。剑身漆黑如墨,唯有血槽处泛着暗红,像干涸的血迹。
洛云棠站在他对面,一身白衣,发如雪,眼如冰。
“你已集齐九鼎,统御人间。”她说,“为何还不登基?”
“因为我不想以杀止杀。”他答,“我要封印裂隙,而非统治人间。”
“可天命如此。”她声音冷,“你是玄穹真主,注定以真名献祭,唤醒守界之剑。而我,是那把剑的执掌者。”
“我不信命。”他握紧黑剑,“我只信你。”
“可我信。”她忽然拔剑,“若你不肯献祭,那便由我来取你性命,完成使命。”
剑光闪过。
他不闪不避。
剑尖刺入心口,一寸,又一寸。
他伸手握住她持剑的手,血顺着手腕流下。
“你真的……想杀我?”他问。
\*她眼中有泪,却未落:“若能斩你而救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