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银光断了。
那根连接昆仑断崖与千里寒潭的细丝,终于没能撑过子时。它像一根被风吹熄的灯芯,在虚空里轻轻一颤,无声断裂。
风没动,云没动,天地却仿佛漏了一拍。
就在这一瞬,半透明的蛊卵在断裂处破裂。没有声响,没有血光,只有一缕极细的黑丝,顺着残存的执念轨迹,逆向爬行,钻入苏昌河心口命核的裂隙。
他跪在断崖边缘,身体未动,意识却已坠入深渊。
地底深处,倒流暗河缓缓蠕动。
河水不是水,是凝固千年的怨念,泛着墨黑光泽,表面浮着一层猩红油膜,像是香火燃尽后落下的灰烬。石壁渗出的血露一滴一滴落下,不融入河,反而在水面凝成扭曲符文,转瞬又被暗流卷走。
封印塔底的裂隙已扩大至丈许。
一只眼睛,缓缓睁开。
无瞳,无神,只有纯粹的饥饿。它不动,不眨,目光却穿透层层岩壁,落在昆仑山巅那个跪着的身影上。
地脉黑丝如活物般爬行,缠住一块断裂的命锁残片——那是云悠第七世斩断的黑白命线所化。黑丝将它拖入深渊,沉入墨河底部,消失不见。
片刻后,血露再次渗出,滴落水面。这一次,凝成的符文变了模样:两个字——“容器”。
幽窟中,沈眠盘坐在石台之上。
她赤足踩在由千只死蛊拼成的阵图中央,指尖牵着一根泛着微光的银线。那线纤细如发,却是梦魇蛊的本源丝线,此刻正微微震颤,像被什么烫到一般。
她笑了。
笑声轻,短促,像玻璃珠滚过铁盘。
“疼一点,才记得住呢\~”
她舌尖舔过唇角,指尖一挑,丝线猛地一紧。
刹那间,苏昌河识海深处,一道剧痛炸开。
风雪停了。
不是自然停的,是被某种力量硬生生掐住的。断崖边缘,碎冰覆地,泪剑插在雪中,剑身铭文“北望昆仑”四字泛着微光。
苏昌河站在那里,低头看自己的手。
掌心血纹蔓延,像是活物在皮肤下爬行。命核处传来一阵阵灼痛,不是外伤,是内里的东西在腐烂、在挣扎、在试图重生。
耳边响起声音。
不是从外面来的,是从他骨头缝里钻出来的。
“你醒来了……”
层层叠叠,像是很多人在同时低语。
“可她死了。”
“你每一次醒来,她都在为你死去。”
“这次若不再来,她就真的没了。”
他闭了闭眼。
脑海里浮现出画面——云悠躺在寒潭冰面,白衣染血,七窍渗血,呼吸全无。
他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不。”他低声说,“她答应过等我。”
“她也杀了你七次。”那声音冷笑,“你以为她是救你?她是靠杀你续命。你是她的祭品,是她的药引,是她维持这破败世界的代价。”
画面变了。
他站在燃烧的京都之上,脚下尸山血海,哀嚎遍野。手中握着一颗跳动的心脏——赤红如血晶,内里流转银丝。
是云悠心头血所化的泪晶。
“只要你点燃命核,引动九渊倒灌,以万民之命换她重生——你敢吗?”
声音在他脑中回荡。
“你本可早救她。只要你肯信‘命’,肯信这规则,便可登临伪神之位,重塑因果。她就不会再死,你也不会再痛。”
他手指动了动。
想抬手。
想触碰那颗心。
只要握住它,她就能回来。
只要焚尽这世界,她就能睁开眼。
他的脚往前挪了一步。
雪地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风雪中,一个人影缓缓出现。
白衣,赤足,发丝散落。
是云悠。
她站在泪剑旁,低头看着他,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然后,她伸出手。
指尖苍白,微微颤抖。
苏昌河喉咙一紧。
他踉跄着上前,伸手去握她的手。
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瞬间——
云悠睁眼。
眼神空洞,无光。
嘴角猛然上扬,露出讥讽的笑。
“你来,只为再杀我一次?”
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直接捅进他心口。
记忆炸开。
第一世,火场崩塌,他被梁柱砸中,她挥剑斩梁,血溅三尺。他睁眼,最后看见的是她满眼泪水,和那句“别死”。
第二世,雷云压顶,她引天雷落下,他化作焦痕前,听见她说:“别哭。”
第三世,冰锥刺喉,他咳着血,她跪在雪地里,握住他的手说:“你从来就不该救我。”
每一世,她都亲手终结他。
每一世,他都这样望着她,满眼不解,满心痛楚。
而她,每次都问:“你还记得我吗?”
现在,她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说出完全不同的话。
“你来,只为再杀我一次?”
他整个人僵住。
识海轰然震荡,像是被雷劈中。
幻境开始扭曲,风雪狂乱,地面裂开,黑雾从裂缝中涌出,缠上他的四肢。
黑影自他心核裂隙中浮现,披着他自己的皮囊,嘴角挂着不属于他的冷笑。
“看清楚。”黑影说,“她不需要你救。她需要你死。你活着,她就得不断杀你。你死了,她才能安心。”
“除非……”
黑影靠近,声音低沉如耳语。
“你让她彻底复活。”
“用整个世界,换她一颗心跳。”
苏昌河跪在雪地里,头低垂,呼吸粗重。
银焰在他命核深处微弱闪烁,几乎被黑雾吞没。
他想抬手。
想拔剑。
想毁了这一切。
“来啊。”黑影在他耳边笑,“烧了它。烧了这虚伪的命,烧了这无情的天,烧了所有阻拦你的人。只要你愿意,她就能睁开眼。”
他手指抠进雪地。
指甲断裂,渗出血来。
他抬头,看向幻象中的云悠。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冰冷。
他忽然笑了。
笑得很轻,很冷。
“你说对了。”他声音沙哑,“她杀我七次。”
黑影一顿。
“可你忘了。”他缓缓抬头,眼中银光乍现,“她也救我七次。”
记忆反向冲刷。
第一世,她冒死闯入火海,背他逃出。
第二世,她引雷后耗尽心力,跪在焦土上三天三夜,只为等他一丝气息。
第三世,她冰封自己血脉,以命换命,让他多活三天。
第四世,她割腕以血续魂,哪怕自己七窍流血。
第五世,她焚香断寿,只为换他一个完整的轮回。
第六世,她承受梦魇反噬,只为撕裂蛊丝。
第七世,她刺心凝剑,斩断命线,只为阻止他被彻底吞噬。
“她杀我。”苏昌河声音越来越清晰,“是因为非杀不可。”
“她救我。”
“是因为舍不得。”
银焰暴涨。
轰!
心核处,银焰自内而外喷薄而出,逆着梦魇丝反烧而上。
幽窟中,沈眠指尖银线猛地灼烧,发出焦臭味。
她整个人剧烈一颤,嘴角却扬起更大的笑。
“痛得多美啊……”她低声呢喃,指尖鲜血渗出,顺着银线流去,“继续烧吧,烧得再狠一点……”
她眼中泛起病态的光。
“我要听你亲口说恨她。”
幻境中,风雪骤停。
泪剑嗡鸣,剑身铭文“北望昆仑”四字崩解,碎成光点,重新凝聚。
“南见长明。”
苏昌河跪在冰面,呕出一口带着银焰的黑血。
他抬起手,用骨刺划破脸颊。
血顺着下巴滴落,落在冰面。
那一瞬,血滴映出真实景象——云悠躺在寒潭碎冰之上,双眼紧闭,唇色苍白,但胸口仍有极其微弱的起伏。
她还活着。
没死。
只是累了。
他怔住。
手指轻轻抚上冰面,触碰那滴血中的倒影。
“你还活着……”他低声说,“我就没输。”
风雪彻底停了。
幻境开始崩塌。
黑影怒吼,伸手抓他,却被银焰烧成灰烬。
苏昌河缓缓站起,走向泪剑。
他伸手握住剑柄。
剑身嗡鸣,银光流转。
他抬头,望向远方。
眼中无泪,唯有一片决绝。
昆仑山脚,北风呼啸。
苏昌河猛然睁眼。
他单膝跪在断崖边缘,口中呕血,脸上血痕未干,衣袍破碎,冷汗混着血从额角滑落。
但他睁着眼。
清醒。
慕容烬率赤旗军抵达,业火在掌心熄灭,铁甲映雪,沉默良久。
他走近,俯视这个曾与他生死相搏的男人。
狼王之子,从不信命。
可此刻,他看着苏昌河眼中的光,竟说不出一句质疑。
良久,他开口。
“你还活着,她就还没死。”
苏昌河没答。
他缓缓抬头,望向南方。
“这一世,换我守你。”他声音沙哑,却坚定如铁。
他伸手,握住泪剑,缓缓起身。
剑指北方。
北风骤起,卷雪如刀,泪剑嗡鸣回应。
特写其心口——衣袍之下,一道极细黑丝悄然游走,顺着血脉爬行,没入识海深处。
梦魇蛊,已扎根。
慕容烬侧目,目光落在那丝黑线上,眉头微皱,欲言又止。
地脉深处,无瞳之眼缓缓闭合。
血露停止渗出。
倒流暗河静止一瞬,随即恢复流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空荡深渊中,低语悠悠回荡:
“容器将醒……棋局重开。”
幽窟内,沈眠收线入匣,指尖残留银焰灼痕,皮肤焦黑,却笑得餍足。
她轻轻哼起一首小调,调子荒诞,像是儿时童谣。
“这一刀……还不算最痛呢。”
她抬头,望向穹顶,眼中映出无数蛛网般的梦境投影。
其中一幅,正映出“南见长明”四字。
她笑了。
“等你亲口说恨她那天……我会让你尝到,真正的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