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风雪停了。
不是渐渐消散,是被人硬生生掐住了喉咙。昆仑断崖的雪还在空中悬着,未落地,未融化,像被冻在某个呼吸的间隙里。苏昌河单膝跪地,口中呕出的血混着银焰,在焦黑岩面上烧出一个深坑。他脸上那道血痕还没干,顺着下颌滴落,砸进雪里,发出极轻的“嗤”声。
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
指尖微颤。
身后传来铁甲踏雪的声音,沉、稳、重,一步一震。慕容烬站在断崖边缘,业火在他掌心明灭不定,映得他半边脸如熔铁,半边脸如寒冰。
“你还活着。”他说。
苏昌河没回头。他只是低头看着手中泪剑——剑身铭文已变,“北望昆仑”四字碎成光点,重组为“南见长明”。
四个字,像一道门。
他缓缓站起,脚步一歪,又稳住。
“她还活着。”慕容烬声音低了些,“你别死在这儿。”
苏昌河终于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空得吓人。
像是魂已经被剜出去了一半,只剩一副不肯倒下的皮囊。
他转身,一步步走下断崖。
风雪在他身后重新落下,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停滞,从未发生。
慕容烬站在原地,业火熄灭。他想追,脚刚动,地面裂开一道血纹,红光暴涨,将他逼退三步。他低头看去——那血纹蜿蜒如蛇,竟组成两个字:“禁入”。
他抬头,只见苏昌河的背影已没入谷口浓雾。
长明谷到了。
地火从谷底升腾,幽蓝如鬼瞳,舔舐着两侧石壁。雾气厚重,带着铁锈与腐肉混合的腥味,吸一口,喉头就像被砂纸磨过。脚下不再是雪,是焦黑岩层,裂缝中爬出细若发丝的魂丝,随他每一步轻颤,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哀鸣。
他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识海深处,那根黑丝还在。它不动,不痛,却像一根活虫,贴着他的神经缓缓爬行。他知道那是梦魇蛊的根,沈眠埋下的种子。它在等,等他心神最弱的那一刻,破土而出。
他不想给它机会。
他往前走。
一块石碑突兀立在路中,表面光滑如镜。他走近时,碑面忽然浮出血字,一笔一划,像是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
**“你亦将葬于此。”**
他停下。
伸手,抚上碑面。
指尖沾血。血色瞬间褪去,化作灰烬,随雾飘散。
他低声说:“我不是来葬的。”
顿了顿。
“我是来接她回来的。”
话音落,前方雾气微微分开。
百步之外,一座残破祭坛静静矗立。四角断裂,石阶崩塌,唯有中央“命枢”古纹仍在微弱闪烁,像一颗将熄未熄的心脏。
他踏上祭坛。
脚底传来灼痛——不是火,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像是踩在了世界的伤口上。
泪剑嗡鸣。
刹那间,空气扭曲,一道虚影浮现。
白衣,赤足,长发散落。
云悠。
但她双目紧闭,身形透明,像是由无数碎裂的记忆勉强拼凑而成。她站在那里,不动,不语,却让整个山谷的雾气都凝滞了。
苏昌河握紧了剑。
虚影睁眼。
目光穿透过他,直抵识海最深处。
第一问响起,声音轻,冷,像冰泉滴在石上:
“你来为何?”
话音落,识海剧痛炸开。
黑丝暴起,缠住神经,狠狠一绞。
幻象浮现——
寒潭冰面,云悠躺在那儿,白衣染血,七窍渗血,胸口无起伏。他跪在冰上,伸手去碰她,指尖将触未触,冰面突然裂开,她沉下去,沉下去,再没有浮起。
他喉咙发紧,手指抠进掌心。
“为她归来。”他咬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
他拔出骨刺,划破手掌,鲜血顺着指缝滴落,砸在祭坛上。
“滴答。”
血光与“命枢”古纹交汇,泛起一圈涟漪。
虚影未动。
第二问降临,更冷,更沉:
“若救她,需万民殉葬,可还救?”
这一问,像一把刀,直接捅进他心里。
眼前幻象骤变——
京都崩塌,城墙如纸片般撕裂。百姓哭嚎着奔逃,大地裂开,暗河倒灌,墨黑河水裹挟着白骨冲天而起。千军万马在业火中化为焦炭,天空猩红如血。
他站在高台之上,手中握着泪剑。
剑尖指向天穹。
只要他一刺,命枢开启,万民之命可换她重生。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笑,银铃碎雪,带着病态的愉悦:
“疼一点,才记得住呢\~”
是沈眠。
他猛地抬头,仿佛能穿透空间,看见她在幽窟中指尖挑线,眼中泛着疯癫的光。
黑丝在他识海中收紧,逼他开口。
他喉结滚动,嘴唇干裂。
“若救她必以苍生为祭……”他声音沙哑,“那我不救。”
幻象一顿。
他抬头,眼神如刀:“但我救她,不靠献祭。”
话音落,心口那点银焰微闪,像风中残烛,却倔强地没有熄灭。
黑丝退缩了一寸。
虚影沉默。
第三问,缓缓出口,轻得像一声叹息:
“若我永堕暗河,魂灭无忆,你可记得?”
这一问落下,天地骤暗。
地火熄灭,雾气凝成实体,化作无数个“云悠”围着他旋转——
童年时赤足踩水的小女孩,仰头看他,眼神清澈;
少年时立于寒潭边的少女,眉心含霜,不言不语;
第七世刺心凝剑的她,血染白衣,唇角带笑;
还有垂死时躺在冰面的她,气息全无,却仍伸着手,像是在等他。
她们一个个开口,声音重叠,却都说着同样的话:
“你不配记得我。”
“你只会毁我。”
“你来,只为再杀我一次?”
识海剧痛欲裂。
黑丝暴起,撕裂记忆屏障。
他看见自己亲手将她推入深渊,听见她说“别死”的声音变成冷笑,看见她一次次为他而死的画面,被扭曲成他一次次为她而亡的假象。
沈眠的声音在他脑中炸开,癫狂而兴奋:
“说啊!说‘我恨你’!让我听你亲口否定她!说你恨她!说你受够了!”
他双膝一软,跪在祭坛上。
头颅像要炸开。
泪水混着血,从眼角滑落。
他想喊,喊不出。
想逃,逃不掉。
就在意识即将溃散的刹那,他猛然抬头,嘶吼出声:
“我恨这命!恨这轮回!恨这天地不仁——”
他喘着粗气,声音颤抖,却一字一句,清晰如刀:
“但我从不曾恨你!”
话音落——
心口银焰轰然重燃!
银光自内而外喷薄而出,逆着黑丝烧上去。那根潜伏的蛊丝发出“滋滋”声,像被烙铁烫到,节节断裂,缩回命核深处。
幻象崩塌。
雾气散开。
四周石碑接连炸裂,碎石如雨飞溅。魂丝尽数断裂,空中低语化作尖啸,最终消散。
祭坛中央,“命枢”古纹完全点亮,光芒如潮水般扩散。
地面轰然裂开。
一道巨大青铜门浮现——门缝漆黑,渗出浓稠黑雾,像是从九渊之下伸出的咽喉。
一只苍白的手,缓缓从门缝中伸出。
指尖滴血,落在焦土上,发出“嗤”的声响,腾起一缕白烟。
那手,极其熟悉。
修长,清瘦,指节分明。
是他曾在寒潭边无数次牵过的手。
是他曾在雪夜里为她暖过的手。
是他曾在她刺心凝剑时,死死抓住却仍没能留住的手。
苏昌河缓缓起身。
脸上血污未去,衣袍破碎,脚步踉跄,却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门。
他拔出骨刺,划破手腕。
鲜血顺着小臂流下,滴落在心口旧符文之上。
他用血,在那早已模糊的命缚符文上,一笔一划,写下了一个字:
**守。**
血字成形的瞬间,泪剑剧烈共鸣,剑身银光暴涨,直冲天际,像一道光柱,撕裂了长明谷的阴霾。
他低头,看着那只滴血的手。
声音很轻,却像誓言,像赴约,像跨越了七世轮回的回应:
“我来了。”
黑雾翻涌,门缝渐宽。
意识深处,梦魇蛊盘踞识海角落,无形无相,却缓缓咧开嘴,无声微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