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棉坐了五个时辰车马，辗转至县城，又换乘骡车，方回到秋水镇家中。
但见老屋颓败，柴扉半掩，一妇人正倚门嗑着瓜子，鬓边碎发扎在耳后，眉眼间尽显刻薄相。
正是其母赵氏桂兰。
“母亲。”林棉低低唤了一声，自顾自提着箱笼进门。
母女相逢，竟无半分欢喜。赵氏跟在身后，将她上下打量，眉头拧作疙瘩：
“教你打扮齐整些回来，偏穿这身灰扑扑的衣裳，诚心气我不成？”
林棉垂首不语，径直往屋里去。
赵氏尖声又道：“整日摆着张丧气脸，若非这张皮相还算周正，十里八乡哪个汉子肯要你？见着你便晦气！”
这般数落早是家常便饭。林棉只作未闻，脸上波澜不起。赵氏骂了几句无人应和，也觉无趣，扭身走到院中，摸出手机谄笑低语。
不多时，院外传来响动。一媒婆打扮的妇人笑嚷着进门，嗓门洪亮：“棉姑娘回来啦？快让老身瞧瞧！”
林棉尚未回神，已被赵氏扯到堂屋坐下。赵氏堆着笑对媒婆道：
“我家这丫头刚出学堂，在北城读过书的，模样水灵，从小干活麻利，身子骨结实，定能生养男丁……”
林棉越听越惊，倏地起身：“母亲这是作甚？”
“闭嘴！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赵氏暗中掐她胳膊，硬将她按回椅上，眼中厉色一闪，“再嚷嚷，仔细我当众掌你的嘴！”
林棉脸色煞白，咬牙噤声。
幼时当众挨的耳光还少么？她早已惯了。今日只盼莫起争端，心中盘算着如何快些取得户牒。
媒婆目光在林棉身上逡巡，冷不丁问：“可曾与人私订终身？”
林棉一怔。
赵氏急急抢道：“不曾不曾！这丫头心眼实，整日只知读书，哪会那些风月事？”
媒婆面露满意：“如此甚好。女儿家若不清白，便不值钱了。咱们这儿最看重姑娘家的贞洁。”
“是极是极！她若敢不检点，我头一个打断她的腿！”
林棉忽然想笑。
若赵氏知晓她为钱财，早被迫与男子同榻，且不止一回，花样百出，不知会疯癫成何等模样。
原来卖给谁并无分别。
纵未卖给时凛，今日也要被赵氏卖给那出价五十万的衙役。
她这副身子存在的意义，不过是用“清白”换银钱罢了。
……
不知媒婆何时离去。林棉心绪烦乱，晚膳也未用。
林父卧病县医院，兄长林铮当值夜工，家中唯余赵氏与她二人。夜深人静，赵氏唠叨整日，终回房歇息。
林棉蜷在堂屋榻上，辗转难眠。
林家老屋仅两间卧房，父母一间，林铮一间。她自幼便睡这堂屋木榻，白日收起铺盖，夜里再铺开。
榻板年久失修，坑洼不平，硌得腰背酸疼，更添烦躁。
悄悄起身披了件薄衫，推门至院中吹风。
明月悬空，清辉如细盐洒满小院，静谧祥和。
怀中手机忽震，亮起微光。
微信闪烁“时凛”二字，简言跃入眼帘：
【姓名、电话、身份文牒号码报来。】
林棉：【？】
时凛：【里正统计户丁。】
随即附了张图：穿红褂的办事人立于门前。
林棉恍然。前日确有消息，说里正会在休沐夜核查各户人口，未想竟寻到时凛处。那宅邸本是高门大院，戒备森严，每月皆要重核门禁，她的门符亦是一月一换。
只是疑惑：她住的屋子，里正为何寻时凛？此等事宜不当寻房东么？
虽不解，仍将信息发了去。她这点私密在他眼前早无遮掩，该知的俱知了。
关机时，余光瞥见屏幕上的银钱往来记录。
是前次赔他衫子的款项。
盯着那串数字，神思恍惚，耳畔似又响起他那些话：
“五十万便将人卖了，你倒是便宜……”
“林棉，好生思量。跟了我，短期内不必为银钱发愁，无须受家人逼迫，你爹爹的腿亦能得最好医治。你我明码标价，各取所需。”
“开个价，无论多少，算作我给你的赡养之资。”
“……”
她深吸口气，狠狠将这些声音逐出脑海，转身回屋。
林棉，莫再多想。
你万不可堕落。
……
翌日天明。
林棉早早起身，往厨下备好朝食，供赵氏与林铮食用。
林铮用完饭倒头便睡——他在工坊当值，此月恰轮夜班，昼伏夜出。
林棉洗完碗盏，赵氏塞来一条及膝绿底碎花裙。
“换上这个。”
“换衣裳作甚？”
“叫你换便换，哪来许多废话！”赵氏将她往卧房一推，“啪”地落锁，“看看你平日穿的甚么！宽袍大袖的，不知情的还当套了麻袋！这可是我昨日从镇上花钱扯的布，别不识好歹！”
林棉知其性子，若不从，断不会开门。
无奈褪去身上宽大布衣，换上这裙。出门后，赵氏又掏出口脂，强要为她涂抹。
一番摆弄方罢休。
赵氏瞧着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林棉，这才满意颔首：
“这般才好。稍后媒人带男方来家，你给我乖巧些，莫生事端，听见没？”
（第五十一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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