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棉午后无眠,倚在榻上观书。
病室的门被推开,有人推着换药小车入内。然非是常日负责她的小医女,而是一张陌生容颜。
自她入门一刻起,林棉的目光便被攫住了——因她生得甚美,气质与医女不同,无平日小医女那般亲近感,反添了份冷寂与高傲。
女子身着素白太医袍,五官精致明艳。她推车行至榻前,居高临下望林棉,淡声开口:
“林娘子,医女临时有些事务,今朝由某与你换药。”
林棉闻她言,未多语,配合颔首:“有劳了。”
宋白薇唇角微勾,抬手将林棉手背上的留针拔出,将空药瓶收妥,继而悬上一瓶新养液。
“对不住林娘子,针不足了,需换一管略粗些的针。有些疼,你忍忍。”
宋白薇自小车内翻出一套最粗的麻沸针管,熟稔拆了包封,预备为她上手。
林棉有些不解——方纔的留针明明可续用,她却拔了换粗管,多少有些不对劲。
未及她反应,宋白薇手中的针管已扎入她手背。突如其来的刺痛教林棉倒抽凉气。
是当真很疼!
未及她适应,下一瞬,硕粗的针管骤自她手背中抽出。
“抱歉林娘子,某方纔未扎对位置,再来一回。”
林棉:“……”
她忍疼蹙眉,未语。
接下的辰光里,宋白薇扎了数次皆未到位,林棉的手背被戳了数孔。
末一回终是扎对位置,林棉暗暗舒一气——觉手背已疼得没了知觉。
宋白薇为她换了悬壶,然未几,血液忽倒流,整个药液管皆红了。
林棉有些懵:“此是怎回事?”
“寻常反应。你的手需放低些,忍忍便好。”宋白薇面不改色道。
“手需放多低?”
“唔,辛苦林娘子将胳膊垂下,尽量往地上放罢。”宋白薇指了指榻脚处——是个十分吃力的高度。
林棉眉心蹙起:“将手背置榻脚的位置,亦是尔言的寻常反应?”
宋白薇笑了:“是的呢。”
“你是故意的,欲为难奴?”林棉目光落在她面上,直截了当问。
虽不识眼前此太医,然自她入门始至今的一连串行径,皆称得上恶意满满,针对性极强。
宋白薇挑眉看她:“某是太医,你不信某?”
林棉道:“然尔方纔扎了数针皆错了,要奴如何信你?”
她抬手欲按呼铃,被宋白薇及时挡住。
“林娘子,你有些不可理喻。既已为你换妥药,你便乖乖在此悬壶。我等着医馆可不支应医闹。”
道她医闹?
林棉觉荒谬。
“奴未医闹,奴只是想寻人重新为奴扎针。”她抬起己身满是鲜血的手背,无言望她,“尔觉此般寻常么?”
宋白薇未看她手背,直抓要害:
“你想寻谁?时太医么?”宋白薇冷笑,“究竟是想寻他亲为你扎针,还是想勾引他?”
林棉:“???”
她觉甚是无语。
己身似从头至尾未提时太医名讳罢?
她望向宋白薇,很快察出其中蹊跷:“尔是因时凛方故意针对奴?”
“林娘子,某仅是做好分内事,听不懂尔言甚。”
林棉冷笑:“尔分内事便是拔了奴的留针,用这般粗的针口扎奴一回又一回,还将奴弄得满手血?”
宋白薇面色微变,未及她开口,林棉续道:
“要么尔非一合格的太医,要么便是尔故意的。此位太医,敢问尔是哪一种?”
宋白薇:“……”
她未料此女子理路竟这般清晰有理,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架起了。
她冷面不语,一手掩住呼铃不教林棉按。
正当争执不下时,病室的门“咔嚓”一声自外推开。时凛身着素白太医袍立于门首,漆墨的目光落在彼等身上时,眉心微蹙。
“尔等在作甚?”
林棉指了指己手,又指了指被染得猩红的药液管,没好气道:
“尔自家瞧。”
时凛视线落于她手上——因方纔二人争执,血液已冒出来,自她白皙的手背滑落,砸于地上,瞧着触目惊心。
他眉心蹙得更深了。
三两步行至林棉面前,撕开她手背上的白胶布,捏着针头轻巧拔出。
瞥见针头型制的一刻,时凛的面色瞬冷冽如冰。
“此是怎回事?”他扭颈看宋白薇,冷冷问,“是你为她换的针?”
宋白薇抬颌,故作镇定道:“是某。”
她续补道:“负责林娘子的医女临时有事,某便来顶替片时。恰寻常悬壶针管用尽了,独余此个。当可凑合用罢。”
“凑合?”时凛冷冷眯眸,“宋小姐,医道中从无‘凑合’此词。尔是太医,非瓦匠工。”
宋白薇未当一回事,大大方方认错:
“看来是某经验不足,尚需随时太医多学。林娘子,方纔对不住,某亦是好心与你换药,想你是不怪某的罢?”
林棉简直不敢信己耳。
方纔明明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时凛一来,便成无辜白莲了。
她汲一气,幽声道:
“原来尔是太医。方纔又是扎奴,又是拦着不教奴唤人,还道奴勾引时太医。某还以为……尔慕时太医呢。”
宋白薇面色微变,未料她竟当着时凛面道出了。
果不其然,时凛一闻她言,眼底的深意更暗数分。
他抬眸瞥向宋白薇,语气冷淡开口:
“宋小姐,自今朝始尔不必随某了。某会将尔分拨与旁的太医带。望尔好自为之。”
甚?
他竟这般不讲情面,要将她自见习名额中踢出?
宋白薇的面色瞬变得难看至极。
“时太医,家父亲自将某交与你,尔便这般辜负他嘱托么?他可是尔上峰,尔连他颜面皆不给?”
“既知己身是关系户,便该懂得低调行事,而非将其当作炫耀资财。宋小姐,尔甚蠢,早晚会连累令尊。”
宋白薇直愣住。
未料此一个两个言谈皆这般直白,每字皆直击她软肋。
她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狠狠瞪了林棉一眼,狼狈夺门而出。
“砰”一声,门被重重阖上。
病室终归安静。
林棉瞧着己身千疮百孔的手背,无奈轻叹:
“时太医,此番算尔欠某一桩人情。”她抬了抬己手,“毕竟,奴此手是因尔方至此般。”
时凛薄唇抿起,执起她手观了观。
原本纤细无骨的小手,被祸害得红肿起来,瞧着圆滚滚的。
“平素小心思那般多,怎连个区区见习太医皆对付不得?手段皆用在某身上了,是罢?”时凛扯唇笑她。
林棉撇撇唇,低低嘟囔:“谁知尔等着医馆尚有较尔更恶劣者存。”
“尔言甚?”
“无甚,夸尔方纔做得酷!”
时凛懒拆穿她,扭颈自小车内翻出一套新药液管,换了只手为她扎入。
“往后有事记得传音与某,较呼铃管用。此方面尔当有经验才是。”他意味深长道。
林棉:“……”
待时凛去后未几,病室的门复被推开。宋白薇面色阴沉步入。
此番,她连装皆不装了,冷声讥诮:
“林棉,尔真是好手段!外表瞧着软绵绵,未料心机这般深,三言两语便将某自时凛身畔逐出!”
林棉无辜眨眨眼:“奴仅是陈述事实,有甚不对么?”
“莫以为尔装得这般无辜便能骗过时凛。每日与尔送膳的那男子犹不知尔与时凛的牵扯罢?”宋白薇冷笑,“尔猜,若他知尔脚踏两船,会作何择?”
林棉瞳仁一缩:“尔威胁奴?”
“那又如何?是尔先与某争时凛的。”
林棉望她笑了:“尔方纔针对奴果是故意的?因尔慕时凛?”
“是。”宋白薇大方承认。
林棉无言:“慕尔便去追啊,折腾奴作甚?”
“某自会追他。然在此之前,尔得离他远些。某不喜尔,懂了么?”宋白薇扬着下颌,一副高高在上姿态,似未将她放在眼中。
林棉被她激得有些恼。
她眯了眯眸,眼底掠过一抹暗光,望着宋白薇缓缓开口:
“惜乎,奴离他再远,时凛亦不会慕尔。”
“尔言甚?”宋白薇声气变了。
“某言他不慕尔。”林棉毫不避讳对上她眸,软软声线里夹着淡淡挑衅,“尔未拉过他手,未亲过他,更不知他身上是何气息罢?此些,奴皆尝过。”
“尔……”宋白薇白着脸说不出话。
“尔等着医馆的高岭之花,禁欲系男神,不过如此。”林棉歪着颅,一字一句吐出。
咔嚓——
病室的门被推开。
林棉下意识抬首望去,猝不及防撞进男子幽深如潭的眸中。
他怎又回了?
她通身一僵,下意识心虚了两息。
她方纔言的话,他不会皆闻见了罢?
“宋小姐去而复返,是想当着某面再扎她两针么?”
宋白薇见时凛,面色亦一变:“时太医,某……”
“瞧着令尊颜面,某不欲动尔。若再有下回,恐宋小姐连终身入医馆的资格皆无。”
时凛眯起漆眸,面色平淡,不动声色,吐出的话却教人忍不住脊背生寒。
宋白薇面色一阵青白。
她早听父亲言过,时凛的家世非同一般,在整个北城皆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因家世实深沉,不便过于高调,故无多少人知他真实身份。
他本人在区区一公家医馆作太医,绝不仅是个内科主事。
虽表面是父亲下属,然她犹能感父亲平素对他的敬畏与尊重。
此亦是她为何相中时凛的缘故。
宋白薇深汲一气,在他的警告下只得离了病室。
林棉见人终是走了,倚在榻上稍舒一气。
一气尚未吐毕,便闻男子凉飕飕的嗓音自她颅顶砸下,带着幽幽的酸意:
“不过如此?”
“甚?”
林棉一时未反应,下一瞬被男子摁在榻上。精致分明的一张脸骤在她面前放大,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面上。
他盯着她,一字字问:
“林棉,是某的吻技不足教你满意,还是某在榻上的那些功夫教你觉着不过如此?”
林棉的颅“嗡”一声,如雷炸开。
他听见了!
他当真听见了!
她张了张嘴,欲解释:“奴……唔!”
时凛扯住帘帷,捧住她的脸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