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这个词对江格而言,早已褪去了童年时期鲜艳的糖纸和烛光,变得像日历上一个普通、甚至略带讽刺的标记。
尤其是三十岁之后,每过一个生日,便像在职业生涯那面灰扑扑的墙上又划下一道无力的刻痕。
今年在迪拜,她原本打算和苏笑笑找个安静的酒吧,喝两杯,然后各自回房,如同过去的许多年一样,让这一天沉默地滑入记忆的河流。
然而,斯野显然不打算让这一天沉默。
没有夸张的派对,没有蜂拥的宾客,甚至没有生日蛋糕和蜡烛。
傍晚时分,他敲开她的门,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炭灰色西装,衬得肤色愈发冷白,墨蓝色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锋利的眉骨。
他手里没有拿花,也没有礼物,只是看着她,蓝色的眼睛在走廊灯光下平静无波。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说,语气不是命令,而是一种温和的邀请,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江格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哪里?”
“去了就知道。”他侧身让开通道,“穿暖和点,上面风大。”
半个小时后,江格站在了哈利法塔第148层的“At The Top SKY”观景台入口。
这个时间,本该是对公众开放的高峰期,此刻却空无一人,只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安静地分立两侧,向他们微微鞠躬。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迪拜正在沉入暮色的全景,夕阳的余烬在天边燃烧,将云层染成壮丽的紫金色,而脚下,城市的灯火如同被惊扰的星河,正一片片苏醒、蔓延。
斯野包下了整个顶层。
江格站在空旷得有些寂寥的观景厅中央,脚下是透明的玻璃地板,可以直接俯瞰如同微缩模型般的城市。
风声被完全隔绝,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白噪音。
奢华的寂静,昂贵的孤独。
这很符合斯野的风格——用最极致的方式,营造一个完全由他掌控的、隔绝外界的空间。
“坐吧。”斯野引她走到临窗的最佳位置,那里已经布置好一张小圆桌和两把丝绒扶手椅。
桌上没有菜单,只有一瓶已经开启的红酒,两只水晶杯,和几样精致但分量很小的佐酒小食。
侍者无声地上前为他们斟酒,然后退到远处,像融入了背景的装饰。
“生日快乐。”斯野举起酒杯,向她示意。酒液在杯中晃动,折射着窗外变幻的天光。
江格碰了碰杯沿,抿了一口。
酒很好,口感醇厚顺滑,带着复杂的果香和橡木气息。但她没什么品尝的心情。
“为什么来这里?”她看着窗外,问道。
“这里够高。”斯野也看向窗外,声音很轻,“高到……可以暂时忘记很多地上的烦心事。而且,”他顿了顿,转过脸看她,“我记得你说过,喜欢在高处看城市夜景。巴黎那次。”
江格指尖一颤。是的,五年前在巴黎,某个醉醺醺的夜晚,她似乎对着埃菲尔铁塔的方向说过类似的话。他连这个都记得。
接下来的时间,斯野异常安静。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试图寻找话题,没有刻意展示他的体贴或学识,只是陪她坐着,偶尔喝一口酒,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望着窗外逐渐被夜色和灯光点亮的城市。
他的存在感依旧强烈,却不再具有压迫性,更像一个沉默的、专注的守护者。
这种反常的平静,让江格紧绷的神经反而更加无所适从。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起初是为了缓解尴尬,后来酒精逐渐麻痹了理智,那些被压抑的疑惑、恐惧、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混乱情绪,开始蠢蠢欲动。
窗外的迪拜彻底变成了光的海洋。
哈利法塔自身的灯光秀开始变幻,七彩的光束切割夜空,在观景台巨大的玻璃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酒瓶空了小半。江格感到脸颊发烫,视线有些微醺的朦胧。
她转过头,看向斯野。他侧脸对着她,鼻梁挺直,下颌线清晰,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英俊而安静的普通年轻人,专注地欣赏着夜景。
“斯野。”她忽然开口,声音因为酒精而带着一丝软糯和沙哑。
“嗯?”他立刻转回头,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上,眼底闪过一丝关切。
“五年前……”江格盯着他的眼睛,酒精给了她平时没有的勇气,“在巴黎……你当时,到底多大?”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
斯野脸上的平静瞬间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他拿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即,他移开了视线,重新看向窗外。
那个下意识的躲避动作,没有逃过江格醉意朦胧却异常执着的眼睛。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
“回答我。”江格不依不饶,酒精放大了她的执拗,“你说你找了我五年,说你记得所有细节。那你自己呢?你骗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年龄,对不对?”
观景台里只有他们两人,远处的侍者如同雕塑。
窗外的城市喧嚣被完全隔绝,这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的节奏。斯野的呼吸似乎乱了一拍。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江格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十五。”他终于吐出两个字,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近乎自弃的坦白。
尽管早有猜测,亲耳听到这个数字,江格的心脏还是猛地一沉。十五岁。一个在法律和道德上都远未成年的年纪。而她那时二十五岁。
“为什么?”她追问,声音发紧,“为什么要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