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风裹着碎雪,扑在掖庭偏殿的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马佳·云舒刚给掌事的张姑姑行过礼,正捧着暖炉往自己的座位挪,就听见身后传来“哐当”一声脆响,跟着是宫女的惊呼和瓷器落地的碎片声。
她回头望去,只见正黄旗的那拉氏站在原地,脸色煞白,脚边是一地的青瓷茶盏碎片,茶汤混着雪水,在青砖地上洇出一片湿痕。张姑姑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厉声喝道:“怎么回事?!这可是太后赏下来的茶盏,你也敢失手打碎?”
那拉氏是正黄旗嫡女,家世比云舒好上不少,往日里在偏殿总是带着几分傲气,此刻却慌了神,眼圈一红,指着身旁一个小宫女道:“是她!是她撞了我胳膊,我才没拿稳!”
那小宫女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吓得“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姑姑饶命!奴婢没有,是小主自己没拿稳……”
“你还敢狡辩!”那拉氏拔高了声音,上前就要去拧小宫女的脸,“本宫看你是活腻了!”
偏殿里的秀女们都噤了声,纷纷低下头,没人敢出声劝解。云舒握着暖炉的手紧了紧,她看得清楚,方才那拉氏是自己走神踩滑了裙摆,才失手摔了茶盏,与那小宫女毫无干系。可这宫里的规矩,低位的奴才哪里敢辩驳主子,若是没人开口,这小宫女怕是要被拖出去重罚。
她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上前一步,屈膝对张姑姑行了一礼,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殿内的人都听清:“张姑姑,臣女方才看得真切,方才地面结了薄冰,那拉小主许是脚下滑了才失了手,与这位妹妹并无干系。”
那拉氏没想到有人敢拆穿她,顿时恼羞成怒,指着云舒的鼻子道:“马佳氏!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的事?不过是个旁支庶女,得了皇上一句夸奖就忘了身份!”
这话戳到了云舒的痛处,她攥着暖炉的指尖泛了白,却依旧垂着眼,语气平静:“臣女不敢僭越,只是眼见实情,不忍看妹妹平白受冤。”
张姑姑的目光在云舒和那拉氏之间转了一圈,她在宫里多年,岂会看不明白其中原委?只是那拉氏家世显赫,本不愿深究,可云舒既已点破,她也不好再偏袒。
“够了。”张姑姑沉声道,“地上的薄冰是洒扫的奴才偷懒没清干净,先把碎片收拾了,小宫女罚去洒扫三天,那拉小主,往后仔细些,太后赏的物件,再失手可就不是这么轻易揭过的了。”
这话算是各打五十大板,既没重罚小宫女,也没让那拉氏太过难堪。那拉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狠狠剜了云舒一眼,跺了跺脚,甩着帕子坐到了角落。
小宫女对着云舒磕了个头,哽咽道:“谢马佳小主救命之恩。”
云舒忙扶起她,低声道:“快起来,往后仔细些就是了。”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可偏殿里的气氛却变得微妙起来。秀女们看云舒的眼神多了几分忌惮,也多了几分佩服——谁都知道那拉氏不好惹,可云舒竟敢为了一个小宫女顶撞她。
散了宫规课,云舒刚走出偏殿,就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回头一看,是镶黄旗的钮祜禄·明慧,也就是后来的孝昭仁皇后。她走上前,对着云舒颔首一笑:“马佳妹妹倒是心善,也有胆识。”
云舒忙回礼:“明慧姐姐谬赞了,只是不忍罢了。”
“那拉氏心胸狭隘,你今日驳了她的面子,往后怕是要遭她记恨。”明慧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善意的提醒,“这宫里,光有好心肠可不够。”
云舒心中一暖,点了点头:“谢姐姐提点,臣女记下了。”
明慧笑了笑,没再多说,转身跟着自家侍女走了。云舒望着她的背影,又想起方才那拉氏怨毒的眼神,攥紧了袖角的榆叶香囊。她忽然明白,张姑姑的话没错,这宫里的路,往后只会更难走。
风卷着碎雪落在她的发间,冰凉一片,她拢了拢披风,往偏院走去。暮色渐沉,朱墙在雪色里显得格外寂寥,她知道,这只是深宫风波的开始,往后的风雨,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