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向来最操心我和安娜的终身大事呢,总叮嘱安娜别轻易相信外人的殷勤。就连我跟某位先生偶然碰个面,您都要派人仔仔细细去打听——怎么着,轮到您自己的终身大事,反倒成不能提的事啦?”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般砸向达西,让他一时语塞。他侧过脸,望向露台外的夜色,喉结上下滚动,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袖口纽扣,这可是他心绪不宁时的习惯动作。安妮把他的反应瞧得一清二楚,心里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继续说道:“不过达西先生,您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什么事?”达西终于转回头,语气里透着几分压抑的不耐烦,可又藏着一丝探寻,“我到底忘了啥?”
“您忘了,伊丽莎白小姐不是任人摆布的玩偶,也不是您用财富和地位就能轻易打动的贵女。”安妮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没了之前的戏谑,多了些认真,“您总说关心我和安娜的幸福,可连自己的幸福都抓不住——您忘了,她最讨厌的就是您的傲慢,是您总拿门第说事儿的那种优越感。每次见她,您都端着‘达西先生’的架子,什么时候真正放下过骄傲,平等地看她一眼?”
晚风裹着远处断断续续的琴声飘来,达西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想起在朗伯恩的几次会面,想起自己曾脱口而出的“我竟会爱上你这样的女人”,想起提到班内特家时的不屑语气,还有伊丽莎白那双充满怒意的眼睛。原来他以为的“坦诚”,不过是包着傲慢的伤害;他以为的“让步”,在她眼里全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我并非有意……”他想辩解,声音却干涩得很,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
“无意?”安妮挑挑眉,像侦探一样步步紧逼,不肯放过任何破绽,“您无意提到她家人的不堪,无意强调自己的牺牲,可这些‘无意’,偏偏刺中了她最在意的尊严。表哥,您关心我和安娜的时候,懂得体贴尊重,怎么到了伊丽莎白小姐面前,就连最基本的共情都忘了?”
达西靠在石栏杆上,闭上眼,只觉晚风带着刺骨的凉意。他想起乔治安娜说过,伊丽莎白小姐在信里写“达西先生的改变,若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那便毫无意义”,当时他只当是气话,如今被安妮一语点破,才发觉自己荒唐得可笑。他忙着纠正别人眼中的“错误”,忙着证明自己的心意,却唯独忘了,爱情里最该有的是尊重和平等。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他终于开口,声音里透着从未有过的茫然,像是迷路的人终于肯问路了。
安妮看着他眼底的动摇,唇角的弧度柔和了些,却依旧字字清晰:“您该忘了自己是彭伯利的主人,忘了那些门第之别,只以费茨威廉·达西的身份,去朗伯恩见她。用真诚代替骄傲,用倾听代替辩解——这才是您最该记起,却偏偏忘了的事。”
露台外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映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眼底的挣扎与恍然。他沉默许久,最终缓缓点头,声音低沉却坚定:“我知道了。”
安妮指尖拨弄着骨瓷茶盏,杯沿与茶碟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叮当声,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露台上出神望着夜色的达西身上。他肩头线条依旧挺拔,可微微蹙起的眉头,却泄露了心底的烦乱。
哦,她难得无聊地想着,垂眼看了看杯中晃荡的琥珀色茶汤,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这世上果然没有完美男神!
以前听人说起费茨威廉·达西,无不称赞他家世显赫、沉稳睿智,是全英国最值得嫁的绅士之一。可自从撞见他对伊丽莎白·班内特笨拙的追求,又亲耳听到他那些自视甚高的表白言辞,安妮这才真正看清——这位表哥看似无懈可击的外壳下,藏着多么根深蒂固的傲慢,又因这份傲慢闹出了多少让人啼笑皆非的误会。
傲慢与偏见,她在心底默念这两个词,忽然觉得,若有人要为表哥的这段情缘写本书,这书名还真没起错。他的傲慢筑起高墙,她的偏见化作利刃,偏偏两人都不是轻易低头的性子,这般拉扯,怎么可能不波折重重?
安妮抬眼,见达西终于转过身,眼底带着几分被说中心事的狼狈和茫然无措,不由得在心底轻叹:就目前来看,眼前这位表哥的追妻路,怕是没那么容易!
他总以为放下身段就是最大的诚意,却不懂伊丽莎白要的从来不是“施舍”般的让步,而是平等的对视与真心的尊重;他忙着懊悔自己的言辞不当,却迟迟不肯真正剖析自己的骄傲,学着站在对方的立场思考。这般迟钝,别说打动人心,不惹来更多反感已是万幸。
“怎么,表哥还在想方才的话?”安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语气轻快,却带着几分点拨,“与其在这里愁眉苦脸,不如好好想想,明天该以什么姿态去见那位班内特小姐——记住,收起您的傲慢,带上您的真心,这可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管用。”
达西望着她,眼底的迷茫渐渐散去,多了几分清明。晚风卷着花香拂过露台,安妮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在心底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