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元年（712年）六月初十，洛阳城。
消息在暗处传开，洛阳城的表面依旧繁华，水面下的暗流却已开始涌动。
乾岁客栈后院一间僻静的客房内，苏锦对着一面铜镜，正细细描画妆容。镜中映出的已不是她原本的相貌——肤色暗黄，眼角添了细纹，面容清秀中带着几分书卷气，头发只用一根朴素发带束起，俨然是个清贫的备考书生。
她换上粗布缝制的文士衫，将束衣剑如常缠在腰间，银月枪拆卸成三段，藏入特制的竹杖之中。一切收拾停当，她推开房门，步入前堂。
大堂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胡姬的舞步踏着西域鼓点，酒客的喧哗与行令声混作一片。苏锦在角落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最便宜的茶，从怀中取出一卷《毛诗》摊在桌上，目光低垂，似在专心研读。
她在等两个人。
黄昏的最后一丝天光被夜色吞没时，客栈门口的光线暗了暗。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
走在前面的青年约莫二十七八岁，一身银灰色云纹圆领长袍，头戴素银冠，腰间佩刀，眉眼冷峻，目光扫过堂内时锐利如鹰。落后他半步的男子三十出头，穿着深青色布衣，眉目清癯，气质沉静。
看二人姿态，俨然是“一主一仆”。
“二位客官～”胡十四娘扭着腰肢带着这'一主一仆'介绍着，声音柔媚得能滴出水来，“小店楼下可饮酒观舞，楼上客房清净雅致，正宜安歇。”
她眼波流转，在那银冠青年脸上停了停，又转向布衣男子：“若觉得台上胡姬舞得动人，也可……”
“也可怎样？”布衣男子——苏无名侧过耳，一副好奇模样。
“也可请到客房，单独为郎君起舞助兴呀～”胡十四娘掩唇轻笑，腰肢一扭便朝那银冠青年——卢凌风挨近，纤手抬起，作势要抚他下颌，“不过妾身可不轻易陪侍，除非……是郎君这般英武的人物……”
卢凌风侧身避开，声音冷淡：“先看客房。”
“来人——”胡十四娘也不纠缠，扬声唤道，“领二位贵客上楼瞧瞧！”
“请。”
苏锦垂眸抿了口茶，目光仍落在书页上，心中却已了然。胡十四娘这般作态，显然是奉命接近。只是这“命”从谁而来？看来此客栈中住了不少人啊......
她不再深想，继续低头看书，偶尔抬眼瞥一眼台上旋舞的胡姬，俨然一副囊中羞涩却又贪看美色的寒门书生模样。
楼上客房，油灯昏黄。
苏无名盯着桌上两样东西——一张折起的竹纸，一个青瓷小瓶。卢凌风站在窗边，手按刀柄，警惕着外间动静。
苏无名展开那张纸。纸上绘着洛阳城南的简略舆图，其中一处宅邸被朱砂醒目地圈出，旁边只写了一个字：李。
“李约府邸。”卢凌风走到桌边，低声道。
苏无名指尖抚过纸面。纸是寻常竹纸，墨迹半干，摸上去尚有微润，应是半个时辰内所书。字迹工整端正，却刻意收敛了锋芒，但他还是看出了些许端倪。这是锦娘的字迹，他之前曾随恩师狄公去见了这位‘将来的’师妹，自然看到过锦娘的字体，遒丽瘦硬，锋芒外露却含蓄内敛，如屈铁断金。
“此人知道我们会来，知道我们要查什么。”想到这里，他将纸仔细折好，收入怀中，又拿起那个青瓷小瓶，拔开木塞，凑近鼻端轻嗅——一股极淡的、带着腥气的苦涩味道，“看来需要老费为我们解惑了。”
“是敌是友？”卢凌风问。
“难说。”苏无名走到窗边，望向楼下渐暗的街市，灯火次第亮起，“但至少此刻，她在为我们指路。”
二人未在客房久留。苏无名将瓷瓶小心收好，与卢凌风匆匆下楼，身影很快没入洛阳城的夜色中。
他们离开后约一盏茶的功夫，苏锦从客栈后院一处暗影中走出。她望了一眼二人离去的方向，将手中竹杖在地上轻轻一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