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苏无名话锋一转,语气渐沉,“此番洛阳案中,亲眼见你行事……锦娘,你比我想象中走得更远,也更快。”
苏锦低头看着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划过。
他终于将积压在心头多日的疑虑和盘托出。“卢凌风疑你,疑在明处,合乎他的身份与职责。而我忧你,忧在深处。此等才具,世所罕见,却也易成众矢之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明日到了长安,那龙潭虎穴,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公主能护你一时,可能护你一世?你又是否真的……需要这种庇护?”
苏锦一直没有打断他。直到苏无名说完,书房内再次只剩下烛火轻微的噼啪声,她才缓缓抬起眼。
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将苏无名那些锐利的探究都无声地吸纳了进去。
“师兄这十二年,看来并未真的‘无视’我这个师妹。”她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说不清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多谢师兄挂怀。”
她没有直接回应那些具体的疑点,而是将目光投向跳跃的烛火,声音变得有些悠远:“师兄可知,我这十二年,是如何过的?”
“江南很好,烟雨朦胧,小桥流水。茶庄的生意确实不错,但我更在意的是那些采茶女工皴裂的手指,那些织布妇人深夜不熄的灯火,那些被父兄轻易决定命运、如同货物般被交易的女孩……我见过扬州最繁华的夜市,也见过运河边饿殍冻死的尸骨。我帮公主打理生意,搜集情报,也用自己的方式,尽可能地去帮一些我能帮到的人。”
她转回头,看向苏无名,眼中那潭静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细微的涟漪:“师兄问我,脚下的路是否比公主所谋更险峻,更孤独?”
她轻轻摇头,随即又肯定地点了点头:“是,也不是。”
“公主欲在这棋盘上,为女子争一席之地,乃至执掌乾坤。这条路,自然艰难无比。”苏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每个字都清晰地敲在苏无名的心上,“但公主所求,仍在棋盘规则之内。她是要成为最强的棋手,甚至掀翻棋盘,由她来制定新的规则,但本质上,仍是权力之争。”
“而我……”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的分量,“我想做的,不是下棋,也不是制定规则。”
苏无名的瞳孔微微收缩。
苏锦的目光变得无比清明和坚定,那是一种找到了人生终极目标的笃定:“我想做的,是让更多人有资格坐上棋桌,是让那些原本连观棋资格都没有的人——尤其是女子——明白,她们生来就有选择的权利,有追求梦想的权利,有不被任何人定义和束缚的权利。公主欲掌天下权,我愿开万民智。”
她看着苏无名眼中难以掩饰的震惊,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找到了我的道。师兄该为我高兴才是。”
“……”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