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无名彻底怔住了。他有预想过苏锦的许多回答——报恩、权势、抱负、乃至不逊于公主的野心——却独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番……石破天惊的言论。
此刻,他想起恩师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的话:“无名,这天下要大变了。我看不清变在何处,但……快了。”
当时他以为,恩师说的是朝堂之争,是武李之斗。
可现在,看着苏锦,他忽然明白了。
愤怒?指责?劝阻?苏无名发现,这些情绪在面对如此坦荡而坚定的眼神时,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敬意——对这种近乎螳臂当车般的勇气的敬意。
许久,许久。苏无名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你……可知此言若传出去,会是何等后果?”
“知道。”苏锦的回答简单而平静,“所以,此言此刻,只入师兄之耳。”
许久,苏无名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震撼都倾泻出来。他没有评价,没有劝阻,而是忽然问了一个问题,如同当年狄公的第三问:
"若你走到绝路,前是悬崖,后是追兵,手中唯有一把断剑,当如何?"
苏锦闻言,嘴角泛起一丝与十二年前相似的、带着悲怆与决绝的笑意。她平静地回答,声音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
"断剑也是剑。悬崖未必是绝路,追兵也未必不能化为助力。师兄,这十二年我学会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路是人走出来的,规矩,也是人制定的。若真到了那一天,断剑,亦可斩出一条生路。"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的沉默,与先前截然不同。少了几分试探与审视,多了几分沉重的理解与难以言喻的震动。
苏无名不再言语。他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了那枚狄公旧物——青玉素面佩。他将玉佩推到苏锦面前。
“守心如玉,明辨是非。”他只说了一句狄公当年的赠言,再无他话。这枚玉佩,此刻不再仅仅是同门信物,更是他对她所寻之“道”的一份无声的、沉重的见证。
苏锦凝视着那枚玉佩。
良久,她伸出双手,将玉佩捧起。玉石触手温润,仿佛还带着狄公的温度,带着苏无名掌心的暖意。
她起身,退后一步,向着苏无名,也仿佛向着虚空中的狄仁杰,行了一个端正的揖礼。
“师兄教诲,苏锦铭记于心。同门之谊,狄公遗泽,苏锦亦不敢或忘。”
她直起身,眼中光芒沉静如渊:
“前路漫漫,望师兄……珍重。”
苏无名也起身还礼,姿态端正:“师妹也珍重。若遇万难,可凭此佩,或直陈‘狄公门下’。我……力所能及处,定不相负。”
苏锦点点头,将玉佩贴身收好,重新披上斗篷。
她走到门口,停顿了一瞬,却没有回头。
“师兄,”她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很轻,却清晰入耳,“茶凉了,便莫再饮。夜已深,早些歇息。”
门开了,又合上。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夜色中。
苏无名静坐于案前,良久,才走到窗前,望着漆黑的夜色。恩师狄公当年听到那番回答时,是否也如他此刻一般?
他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