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元年（712年）七月初五，夜。
太平公主府，西苑密室。
烛火在琉璃罩中跳跃。太平独自坐在紫檀木书案后，案上放着两份秘案，第一份来自“凤鸣”洛阳暗桩，只有一行字：
“卢凌风奉太子密令，已开始暗查沙斯案。”
太平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第三份密报上。
沙斯。
这个名字，让她眉头紧锁。前控鹤府副监，幻术杀手，失踪多年，如今竟在长安现身。太子让卢凌风暗查此案，目的何在？真是为了中秋大典的安危，还是…另有所图？
第二份是宠念寺的旧档。第三份是范阳卢氏的族谱抄本，上面“卢凌风”三个字，被朱砂圈了出来。
她的手指在纸页上缓缓划过，指尖冰凉。
旧档是“凤鸣”最核心的密探用三重火漆封缄送来的。里面记载的，是二十三年前，发生在洛阳宠念寺的一桩旧事。
那年，洛阳大雪，朝局动荡。
那一夜，她秘密前往宠念寺。
不是进香，不是祈福，是…送一个孩子。
孩子的父亲是谁，旧档没写。那是个不能提的名字，一个提了就会引来杀身之祸的人。她记得，那夜雪很大，宠念寺后院的竹林被积雪压弯了枝。静明师太在禅房里等她，怀中抱着个裹在锦缎中的婴孩。
孩子很小，才三个月大，睡得正熟。小脸粉嫩，眉心一点朱砂似的红痣——那是她亲手点的，说能辟邪。
“公主想好了？”静明师太声音低沉，带着洛阳口音。
太平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颊。那肌肤温热柔软，让她的指尖颤抖。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这个孩子。”静明师太说，“他会成为宠念寺的孤儿，老尼会给他起个俗家名字，长大后或许会还俗，或许会出家。但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
太平闭上眼，点头。
泪水滚下来，滴在孩子脸上。孩子动了动，没醒。
她把一枚玉佩塞进襁褓。玉佩是羊脂白玉，正面雕着凤纹，背面刻着一个“平”字。这是她及笄时，母皇赐的。
“等他长大了…若是遇到难处，凭此玉佩，可来长安寻我。”她的声音哑得厉害。
静明师太叹息一声，抱紧孩子：“公主放心。老尼在宠念寺三十年。孩子在此，安全。”
那夜，她在宠念寺待到天明。看着孩子喝米汤，看着孩子睡觉，看着孩子皱眉、咂嘴，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刻进心里。
天快亮时，她走了。
走到寺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禅房的窗纸上，映着静明师太抱着孩子的剪影。
她咬咬牙，转身没入风雪。
没回头。
因为她知道，回头就走不了了。
后来…
太平的手指停在一行字上：
“神龙二年（706年）三月（虚构的），洛阳宠念寺遭火。静明师太圆寂，寺中僧众离散。所收孤儿五人，三死两散，下落不明。”
火。一场蹊跷的火。
太平记得，那场火后，她曾暗中派人去查。可静明师太的尸身烧得面目全非。那些孤儿…有的死在火中，有的不知所踪。
她找过，找了很久。
可洛阳太大，天下太大。一个没有名字、没有来历的孩子，就像一滴水落进大海，再也寻不见。
她以为，孩子已经死了。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死了。
直到…庆功宴那夜。
烛火摇曳，凶兽扑来。那个青年冲到她身前，拔刀，横挡，动作快如闪电。在那生死一瞬，她看清了他的脸。
那张脸，那个神态。
还有那眉眼…那挺直的鼻梁…那紧抿的唇…
像，太像了，太像那个人了。
太平猛地睁开眼，眼中寒光迸现。
“来人。”
密室的门无声开启，一个灰衣老妪躬身而入。这是她的乳母赵氏，跟了她四十年，是她最信任的人。
“殿下。”
“赵嬷嬷，我要你亲自去查一件事。”太平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二十三年前，洛阳宠念寺那场火之后，幸存的那个孤儿，最终去了哪里。”
赵嬷嬷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色：“殿下，您是说…”
“去查。”太平打断她，声音转冷，“动用‘凤鸣’在洛阳的所有力量，翻遍所有旧档，问遍所有知情人。我要知道每一个细节，每一处去向。记住——”
她盯着赵嬷嬷：
“此事绝密，若有第三人知晓，你知道后果。”
赵嬷嬷浑身一颤，深深躬身：“老奴明白。老奴亲自去洛阳，三日之内，必有消息。”
“去吧。”
赵嬷嬷退下后，太平又在密室坐了整整一夜。
烛火燃尽，她也没动。
天色微明时，她才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窗外，长安城在晨雾中渐渐苏醒，坊市间升起袅袅炊烟。
如果是他…
如果卢凌风，真是那个孩子…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庆功宴上的画面。青年持刀而立，眉目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那身影，那姿态，竟隐隐有几分…那个人的影子。
不。
太平摇头，强迫自己冷静。
现在还不能确定。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也许只是巧合，也许…
她不敢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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