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两个男人，穿着普通的夹克，面色不善。他们没进门，就站在狭窄的楼道里，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一笔一笔核对黎父黎母生前欠下的款项。数字不大，但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不啻于天文数字。姨妈佝偻着背，脸色灰败，低声下气地解释、恳求，保证会想办法。
黎酹站在门内的阴影里，听着那些冰冷的数字和姨妈几乎哽咽的保证，手指死死抠着门框，木刺扎进指甲缝里，带来尖锐的刺痛。走廊里声控灯的光线昏黄，将讨债人拉长的、扭曲的影子投进屋内，覆盖在他脚边。其中一个男人似乎瞥了他一眼，眼神漠然，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附属品。
门关上了，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下方。姨妈扶着墙，慢慢滑坐到旧板凳上，肩膀垮塌下去，久久没有动弹。表弟躲在里屋布帘后，一声不吭。
那天晚上，黎酹没有吃饭。他躺在布帘后的小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雨水渗漏留下的、蜿蜒曲折的污痕。讨债人漠然的眼神，姨妈垮塌的肩膀，还有那些冰冷的数字，在他脑海里反复碾过。空气里弥漫着老旧房屋的潮气和绝望，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第二天返校，黎酹眼下带着浓重的阴影，脸色比平时更苍白。早自习的朗读声嗡嗡作响，像一群烦人的苍蝇。他摊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那些数字，那些眼神，还有母亲最后望向家的空洞目光，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一只手轻轻敲了敲他的桌面。
黎酹抬起头。吴缇站在他桌边，微微俯身，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很薄。“脸色这么差，”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没休息好？”
黎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想多说。
吴缇也没追问，只是将文件袋放在他摊开的书上。“看看这个。”他说完，直起身，像是完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黎酹怔怔地看着那个普通的牛皮纸袋。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拿起，打开。里面是几份打印出来的文件，标题是关于本市一些针对贫困生和突发困难家庭学生的补助政策、社会慈善助学项目申请指南，还有几家允许学生兼职的、相对正规的店铺信息，附有地址和联系电话。文件最后，用回形针别着一张浅蓝色的便签纸，上面是两行打印出来的字迹，干净利落：
「有些路一个人走太累。
信息仅供参考，决定在你。」
没有落款。
黎酹捏着那张便签纸，纸张很薄，边缘光滑。他反复看着那两行字，又看向前面那些整理得清清楚楚的资料。申请流程、资格要求、联系方式……甚至兼职的注意事项都罗列了几点。这不是随手丢过来的施舍，这是经过筛选和整理的、实实在在的“信息”。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涌上来，堵在胸口，酸涩胀痛。有被看穿窘迫的难堪，有绝境中看到一丝缝隙的悸动，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让他几乎想要立刻将这些东西扔回去的抗拒。吴缇怎么知道的？他调查了？还是仅仅从自己的状态猜到了？他给这些，是想进一步捆绑，还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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